气,可现在他怎么觉得怪怪的?
玲珑抱起玉枕,这玉枕少说也有四五斤,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动的,反正大人们呆呆地看着这个小豆丁抱着玉枕踉踉跄跄朝他们靠近,然后一个“不注意”,只听岑皇后一声尖叫,原来那玉枕“恰好”砸到她脚上了!
她在宫中养得身娇体弱,风一吹都要受不住,被砸这么一下,脚趾剧痛,眼泪狂飙,人也站不稳狼狈地往后摔去!
庄亲王夫妇自然是不会扶她的,恭亲王抱着自家熊孩子也腾不出手,宫人们离得远,想救也来不及,唯有真宗皇帝下意识伸手想要抱,可丢掉玉枕的小太子却啪叽一下摔他脚上了,三年来的习惯深刻入股,真宗皇帝非常自然地弯腰、伸手、捞人……顺利把宝贝儿子抱入怀中,脖子立刻被小家伙两只小手搂住,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他颈窝里,他摸摸儿子的头,又摸到他脑袋后的包,更是无暇顾及岑皇后。
庄王妃差点儿笑出声来,甭管什么大家闺秀,摔个屁股墩儿那都没了美感,岑皇后也是一样。
岑皇后没来得及发难,玲珑说哭就哭:“呜呜父皇,龙宝不是故意的,龙宝是无心之失……那个枕头好重,龙宝抱不动!龙宝抱不动!”
“是啊皇兄。”庄亲王一本正经,“龙宝才三岁,又向来性格温顺宽厚,想来也不是故意的,谁会跟个三岁娃娃较真儿呢?是不是皇嫂?”
“看皇嫂对龙宝的高标准高要求,想必也会以身作则吧?真是让人佩服啊,我书读得不多,只听过一句宰相肚里能撑船,皇嫂肚里怕是能撑一座城了!”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真宗皇帝则完全被委屈巴巴的儿子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他抱着儿子轻轻摇晃哄他,神情语气都是极致的温柔:“好好好,不怪龙宝,都怪那枕头太重了,父皇这就派人打它!”
樊三冰立刻领悟,上前捡起那玉枕,便用手上拂尘狠狠敲打:“真坏!叫你吓唬我们小殿下,叫你吓唬我们小殿下!待会儿就把你埋雪里好好学学规矩!”
看得玲珑立刻破涕为笑,真宗皇帝怜爱地抹去儿子白嫩脸蛋上的泪痕,只觉得怀里这团小生命便是自己的全部,他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至于岑皇后……向来习惯万人瞩目的岑皇后所有风头都叫儿子抢走了,摔在地上无人问,她又气又羞又怨,恨恨地瞪向真宗皇帝,却见那个眼里只有自己的男人,此时却抱着孩子在那儿温柔地哄,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来。
她心中咯噔一下,有种重要的东西失去掌控的感觉。
恭亲王摸了摸自己儿子脑袋后的包,觉得也是活该,反正这熊孩子皮糙肉厚,当下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小王爷摁在腿上扒了裤子噼里啪啦一顿抽,抽的熊孩子哭爹喊娘,恭亲王妃由于赶路身体不适还在休息,最溺爱他的人不在这里,熊孩子再怎么哭都没用。
结结实实吃了一顿竹笋炒肉丝后,真宗皇帝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老五,别打孩子了,这事儿便算了,若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恭亲王感激涕零:“多谢皇兄,还不快谢过你皇伯父,再向太子殿下道歉!”
挨了抽的熊孩子能屈能伸,肿着屁股蛋儿先道谢再道歉,真宗皇帝轻叹,对恭亲王道:“老五,对待孩子切忌不可这般简单粗暴,你一顿打,也不与他说哪里做错,为何会错,又要如何改正,上来便打,便是孩子保证知错就改不会再犯,也不过是口头上的罢了。为人父母,切不要再与你少年时那般粗心大意。”
他也是在这三年中慢慢感悟到的这一点。
他太爱他的孩子了,也许一开始是因为他是他心爱之人为他生下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可慢慢地,真宗皇帝便是纯然一片爱子之心。先帝教导他们兄弟六人时,也是这般简单粗暴,动辄体罚,仿佛他们犯了错便知道为何错,哪里错,仿佛他们不需要学习不需要教导便能明辨是非,这样不过是养出个不着四六的人间纨绔,他是嫡长子,自幼受到的教育又与五个兄弟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几个兄弟,与先帝之间父子凉薄。
真宗皇帝也是第一次当父亲,笨手笨脚,也是有了孩子,他才知道从只会吃奶睡觉吐泡泡的孩子,要健康、平安的长大是多么不容易。
慢慢长大了,他又要忧愁他的品行性格,岑皇后是个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真宗皇帝父兼母职,能够自己做的,从不假手他人。
看老五家孩子跟老五,不又是先帝爷与他们几兄弟?
可他的龙宝跟他却不是如此,他们父子俩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他是很认真地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父亲,慢慢摸索,一切都是源自“爱”。
恭亲王呆了一下,随即道:“臣弟受教了。”
真受教假受教真宗皇帝不知道,但是龙宝又打呵欠了,他便也不留这些人,要抱玲珑回内殿休息,让他们各自安置,由于玲珑在悄悄拽他的耳朵薅他的头发,真宗皇帝连心爱的岑皇后都无视了。
谢文正又一次心累的跑来,再三跟圣人保证小太子真的没事,抹了药膏,脑袋上的包不出三日就能消的干干净净。
庄亲王夫妇看了场好戏,正要回去八卦呢,走得特别爽快,恭亲王若有所思,把儿子夹在腋下准备回去跟王妃好好聊聊,惟独岑皇后愣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直到眼角余光瞧见恭亲王也要走,她下意识地呼唤:“王爷!”
这一声喊得太过柔情,恭亲王吓了一跳:“皇嫂还有何事吩咐?”
说真的,他跟这位皇嫂不熟,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格外温柔端庄好说话,少时闯祸,他怕皇兄责罚,皇嫂每每都会主动告知他不必担心,会帮他求情,也确实是帮他逃过了不少次揍。
不过从皇兄继位,他与王妃去往封地,已是十年多不见了,因此印象也十分模糊。
岑皇后一时冲动叫住他,叫住之后却也这样问自己,是啊,她叫他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
没有的。
便笑了笑,只是这笑显得很是苦涩:“此事是小王爷受了委屈,本宫会好好说说太子的,他叫圣人给宠坏了,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恭亲王:……
他虚虚朝岑皇后行礼,然后撒丫子揣着儿子就走,脑子里忍不住开始阴谋论,这么地说吧,年少轻狂时,对皇长兄非常不服气,觉得凭啥皇兄就是太子,自己一辈子只能当个闲散王爷,还不能留在繁华热闹的京城。可随着时间过去,一点点长大,恭亲王逐渐意识到了自己跟皇兄的差距,他对那个位子根本没有想法,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生出野心。
皇嫂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是因为他家熊孩子太凶了,怕将来威胁到太子,所以故意想要捧杀?
这么一想,当年自己总是闯祸还不耐烦皇兄跟自己讲大道理时,总是皇嫂出来打圆场给他创造机会逃走呢……
太阴险了太阴险了,他居然还认为皇嫂是个温柔端庄心地善良的女子?怕不是全天下的女子加起来都不如她老谋深算!从那时起,皇嫂就已经开始防备他了吗?怪不得呢,他就说,好端端的,无缘无故,皇嫂为何对自己那样好?
想想少年时对帮助自己屡次三番逃过一劫的皇嫂各种感恩的自己,恭亲王就觉得太傻了,不行,待会儿他得跟王妃好好说道说道,再这样养下去,儿子就是下一个自己,再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这边恭亲王心思沉重地走了,那边岑皇后似乎忘却了身体上的痛苦,她想了一瞬的恭亲王,立刻又想起先前看都没看自己,仿佛把自己遗忘了的真宗皇帝。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这样看重她了?
不。
岑皇后恍惚中想起,也许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已经有好几年,他不再像是过去那样,深夜守在自己宫门外等她开门,清晨为她采来最娇艳的一束花,奇珍异宝不断地往她宫中送……那些盛大灿烂的烟火,精致奢华的宝贝,甚至是那深情无悔的眼神,她都许久许久没有见到过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疏忽了吗?
还是说,男人都是嘴上说着爱,实则最为善变?
是了,比起她,自然是他的子嗣更重要,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那样强硬地把她关起来,甚至把她手脚锁住,逼迫她生下不情愿的孩子。而他有了继承人,自然不必再在自己身上花费时间。
所以说,他嘴里那些海誓山盟,那些保证,又坚持了多少年呢?
不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