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她便双手举起圈在嘴边,喊道:“状——元——郎——!”
谢寂听到妹妹声音,立刻抬起头,见她正在二楼对自己挥手,不觉露出温柔的笑容,以至于街道边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面红耳赤,随即玲珑又喊道:“你——好——帅——呀!”
谢寂这回是真忍不住了,便是跟在他身边也有数年的长生都从未见过自家爷这样的笑容,顿时跟见了鬼一般,转念一想,又觉得对着小姐,爷怎么笑都正常。
虽然一身红蟒袍胸前一朵大红花显得蠢兮兮,可谢寂硬是靠着过人的美貌与气质扛了下来,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以至于后头的榜眼与探花两人瞬间惺惺相惜,真不是他们太弱,是对手太强……
回到家,谢过了前来上门庆贺的宾客,又给了前来报喜的人红封,谢寂才挥退下人,拉着玲珑的手,兄妹俩坐在书房中,玲珑隐隐觉得他有话要说,却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谢寂如此严肃。“……哥哥?”
“龙儿,今日皇上钦点前三的时候,有几位重臣在场。”
玲珑歪歪脑袋,然后呢?
“……我看见他了。”
这个“他”,自然便是他们的父亲,已经失踪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谢凤望。早在玲珑懂事之后,谢寂便将父亲的事情说与她听,娘亲临死前都还在等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谢寂之所以如此拼命想要出人头地,也是想要找到那人,让他在娘亲坟前磕头认错。
“只不过,他已改名换姓,不再叫谢凤望,我问过小太监,他说,那人如今叫魏泽望,乃是皇上亲封的信阳侯,亦是大司马骆三青的女婿,湖阳郡主之夫。听说多年前他以白身拜入大司马门下,随大司马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说这些话时,谢寂语气十分平静,玲珑抓住了谢寂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指居然微微颤抖着,可见其内心如何狂风骤雨。
“听说,信阳候与湖阳郡主夫妻恩爱,多年来身边无一妾侍,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湖阳郡主亦是女中豪杰,与信阳候是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
“啊,他们还有一个女儿,被皇上封为栖霞县主,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天之骄女……龙儿。”
谢寂喃喃着,“那娘亲算什么,我们兄妹二人,又算什么?”
“我今日与他相见,他竟不认得我,与我擦肩而过,可我却认得他!化作灰,我也认得他!”
那是将他扛在肩上,抱着他玩耍逗弄的父亲,是他午夜梦回常常梦见的家人,他又恨他,又爱他,想着也许他早早在从军不久便死在了战场上,又想着也许他只是迷路了,早晚有一天会回家,而现在一切都成为泡影,父亲没有死,也没有迷路。
他只是没有回家而已。
谢寂眼眶通红,却没有泪,早在娘亲死去,他背着高烧不退的妹妹被人从城门口赶走,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艰难跋涉时,他便发誓再不流泪了。
玲珑见他要哭不哭,抓着他的手指略微用力:“哥哥……”
她对谢凤望没有印象,毕竟谢凤望走的时候娘亲刚有孕不久,可谢寂却不然,他从出生到五岁的这段童年,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温柔的娘亲,强大的父亲,他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爱的结晶,他们曾一起期待过玲珑的出生,但在五岁之后,这幸福便戛然而止,他与娘亲带着刚出生的妹妹东躲西藏,可不管他们逃到哪里,都有一双手在给他们制造灾难,让他们活不下去,却又死不掉。
娘亲最开始是舍不得离家的,因为那是充满一家人回忆的地方,她还想要等夫君回来,可是流言蜚语几乎要将她逼死了,总是有人爬上他们家的墙头,想要染指这个美丽的女人,而左邻右舍知道后,他们并不会为娘亲说话,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些年娘亲是多么的善良多么的体贴,只说若非她不检点,为何那些人总找上门?
甚至有人传言,只要二十文,就能睡娘亲一晚。
来骚扰的人越来越多,娘亲的绣品也卖不出去,他们说这是淫|妇所绣,令人作呕,家门口常有人泼粪水秽物,一出门便被人指指点点辱骂不止……娘亲为了保护他们,只好趁着夜色偷偷带他们逃走,可到了新的地方,并没有得到新的开始。
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那些流言都如附骨之疽,无孔不入。
于是他们逃啊逃啊,在一个地方生活不久,就得换一个地方,年幼的妹妹哇哇大哭,娘亲连奶水都没有,可她从来不在他们兄妹面前哭泣,总是很坚强,告诉他说,爹总有一天会回来,可夜深人静时,搂着妹妹睡觉的谢寂却听到了娘亲压抑的哭泣,那时候他还小,却感到了其中蕴含的悲伤。
一直在等的人……娘亲临死都在等的人……他改名换姓,功成名就,娇妻爱女应有尽有,可娘亲却变成了一坛骨灰!
谢寂猛地将妹妹抱入怀中,玲珑觉得骨头都被他搂得生疼,她轻轻抬起手,覆在了谢寂背上,谢寂紧紧地抱着她。
不能再失去了……一定要保护好妹妹,一定要!一定要保护好!
他答应过娘亲,要找到那个人,如今他找到了,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他要叫那人跪在娘亲坟前谢罪!
玲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自己的衣襟,她反手抱住谢寂,蹭了蹭他的脸,哥哥身上散发出了悲伤气息,闻起来那样苦涩,“没关系的,他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了。”
谢寂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心中爱恨交织,最终喃喃道:“是,他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
娘亲的骨灰他们一直带在身边,并没有下葬,谢寂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她等到死的那个人,已经另有所爱,不要他们了。
关卓直到下午才见到从书房里出来的兄妹俩,妹妹瞧着倒是没什么变化,但寂哥的眼皮子肿的跟什么似的……天哪,原来寂哥中了状元这么激动的吗?原来一向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寂哥,内心其实如此脆弱需要怜爱吗?!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于是关卓自以为体贴地说:“寂哥,不要激动,你能中状元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瞧你激动的都哭成这样了,妹妹安慰寂哥辛苦了哈,这样,我在春风楼订了一桌酒席庆祝,晚上咱们走一个?”
谢寂:……
玲珑:……
不过被这憨憨插科打诨,谢寂的心情平复了许多,玲珑又给他做了热敷,到了晚上眼睛便差不多消肿了,只余淡淡的红色,愈发显得他生得俊朗,看得关卓羡慕不已,你说这老天爷到底是多偏爱他寂哥啊,不仅给了才华,还给了美貌,怎么能有男子生得这样好看呢?
看看他寂哥,再看看他玲珑妹妹,关卓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就着这兄妹俩的盛世美颜,少说能吃五碗饭!
春风楼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一桌席面可不便宜,关卓也算是下血本了,有吃大户的机会玲珑当然不会错过,她有心要哄谢寂开心,便亲自送上了自己的贺礼——她平日在家无事,常常捣鼓些小玩意儿,反正就这也会那也会的,谢寂捧着妹妹送的由她亲手雕刻的玉佩,面上不觉带了笑,就想收起来,被玲珑一把抓住。
“每次送哥哥东西哥哥都藏起来,玉佩也不戴,难道是嫌我刻的不好看吗?”
她真的服了谢寂,很久很久以前她送他的山核桃,他都保存到现在,谢寂屋子里有个百宝箱,平时如珠如宝的锁着护着,不许外人碰一下,里面其实一文钱都没有,全是玲珑送他的东西,什么草蚂蚱啦纸蝴蝶啦积木啦……都被他装箱子里了。
谢寂在妹妹的死亡凝视下,只好万分不舍地将玉佩系在了腰上,这块玉可不便宜,谢寂不懂这些奢侈品,关卓家中也仅是富裕,实际上这块玉乃是玲珑归墟龙宫里的东西,她的宝贝太多了,放着也是放着,送给她喜欢的人类正正好。
不夸张的说,这块玉佩拿出去,足有一个国家的价值。
而且配上这块玉佩,可百毒不侵,甚至能够保护谢寂,日后谢寂有很难的路要走,玲珑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在他身边,有这块玉佩在,自然能护他周全。
关卓羡慕的要死,玲珑便也送了他礼物。
看着手上的粽子糖,关卓陷入了沉思。
这对比也太明显了!妹妹偏心!这粽子糖他知道!还是他买来的呢!
谢寂摸着腰间玉佩,爱不释手,顺便睨了关卓一眼:“龙儿送你的粽子糖,你还不满意?”
那架势,活似关卓要是敢点头,他就能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关卓吸了吸鼻子,感动道:“满意,特满意,我哪敢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