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史不是全史料,也要有自己的私货,孔子修春秋也是以微言大义使乱臣贼子惧。
所以最后的定稿司马光一人为之,不假手于他人。
能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写一部巨作,可知司马光三人之力耗费了多少尽力。
后来黄庭坚看见司马光仅书稿就堆了两间屋便由衷地赞叹,修史者的心血也都在这部鸿篇巨着之中了。
然后来者却能从随意翻阅中获益匪浅。
凭此司马光真不愧和太史公并列的‘两司马’。
故范祖禹和郭林谈及这部资治通鉴的时候,脸上都显露出这部史学巨着定可以让他们名留青史的自信来,即便如今这资治通鉴还远未至完工定稿制时。
哪怕这份名声或许要他们死后很多年方能得到,但他们都觉得为此付出一生的辛勤努力也是值得的。
章越对此深表认同言道:“若我不为宦,则当为修此史书尽一份绵薄之力。”
范祖禹,郭林都知道司马光当初曾请章越出山修资治通鉴。
但却给章越拒绝了,却推荐了他们。
章越还记得他当时对司马光说,立德太虚,立功太难,还是立言容易,不用考虑身前身后人如何评价,不必看权贵脸色行事,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将毕生才智心血都奉献给后人。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身体很诚实地选择了‘立功’这条路。
对司马光荐举自己入书局,章越还是心存感激地当即提出了拜访司马光。
郭林,范祖禹二人闻言都是惊喜。
此事还是颇为忌讳。
因为如今当朝宰相是王安石,司马光身为王安石头号政敌,章越却与他往来还主动拜见,这分明触了王安石之忌。
王安石是圣贤,但仅限于他在平日的时候,一旦他坐上了宰相那个位子便不是圣贤。
没有哪个宰相会容忍有官员与他政敌往来。
不过章越觉得做人不可以太势利(伱王安石不可能一辈子在那个位置上)。
当下章越与郭林,范祖禹一并去拜访司马光。
洛阳园林为天下之冠,比汴京的园林还有名。司马光的园林建在尊贤坊,名为独乐园。
就是‘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的意思。
往洛阳随便一打听都知道司马光独乐园的所在,还有一处同样有名的是安乐窝,那是邵雍的宅子。
不过这邵雍这安乐窝也是司马光出钱给他买下来。司马光本是要赠给邵雍的,邵雍却不肯收。
邵雍当时说,名利不可兼得,我本不求名,但却给世人所知,如何再求利?
这一点很令人佩服,人之祸患,都是有名的人求了利,或有钱的人求了名。
邵雍是当世大家,早早看透了这一点。
司马光虽出钱给邵雍买宅子,但自己所住的独乐园却非常卑小,他自述中所言‘独乐园园卑小,不可与它园班。’
独乐园中的‘读书堂’也就仅仅只有几十间屋子,家里名为浇花亭的亭子,实在太小,名为弄水,种竹两处庭轩者,尤其的小,家里的见山台不过一丈多高,太矮太矮,家里赏鱼的钓鱼庵,还有后花园的采药圃只有些花花草草,啥也没有。
司马光这话听来就和有人哭穷一般,家里的保姆很穷,司机很穷,佣人很穷,管家很穷,所以我也很穷。
章越到了独乐园后,果真见此园只有区区‘二十亩’,如此‘卑小’实令章越感到汗颜。
此刻他只有道一句司马学士,你真的受苦了。
章越经过通禀在独乐园,读书堂中的凉洞见到了穿着一身深衣,手持木杖而行的司马光。
凉洞就是地下室的存在,司马光自称为壤室。引自子夏言,退而穷居河济之间,深山之中,作壤室,编蓬户,常于此弹琴以歌先王之道。
住此凉洞之中,不仅可以避暑,也有等与世隔绝之感。
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意。
这凉洞既是司马光书房也是他卧房,桌案边堆叠着无数绢布文卷,而一旁床榻上放着一个木头圆枕。
独乐园很大,司马光却住在凉洞中清贫度日,用心着书修史。
而从司马光穿着秦汉时古人所穿的深衣,以及他的所为,显然时时刻刻都在与王安石在打对台。
章越感叹司马光的执拗与王安石比起来是另一等,而且不在王安石之下啊。
司马光一见到章越,便手指着身上深衣便问道:“度之穿深衣否?”
司马光这话自有深意。
章越便道:“章某乃今世人,自穿今世衣!”
司马光闻言大笑。
Ps:独乐园是熙宁六年所建,这里早些了。最近更新没法正常,大家见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