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啊。”文晏端着她的不锈钢保温杯,神神叨叨,眼神模糊难明,跟个算命老姐姐似的:“从今年起,你拿到的东西太多了。”
“不该拿么?”
季铭笑着问她,手里还捏着剧本,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他潇洒的笔记:
“杨鸣应处于某一程度的自我催眠中,包括发现自己的这些不寻常,都应该在这种自我欺骗里面去诠释。”
“其实很多观众都会喜欢幻想,幻想自己得到赏识,幻想自己特别悲情,幻想自己有意外之财,当然,也包括感情。这种幻想应该包括一定的自洽合理性,但同时也应该注意很多关键性的细节是无法想象出来,或者会在幻想中有意跳过。
例如:某设计人员常常想象自己的一份方案突然得到领导赏识,然后被实现,接着得到奖项、奖励和舆论盛赞,其中自洽性表现在他确实做了某设计方案,以及奖励和舆论都可以从其他成功设计者那里移植,但是很多具体而微的细节,则超出了他的想象,从而会在想象中被自然地忽视。可资参考。”
“他对春芽老师并没有情感的因素,仅仅是荷尔蒙和男性意识的驱动。”
“……其他人的存在都是具体和‘现实的’,未有杨鸣整个表演,应该有一层尽力掩饰的虚假混在其中。”
几乎比剧本还要来的丰富。
文晏瞥了一眼剧本,这么用功,这么深切,怎么能说是不该拿呢?
“不是不该拿,但一般人做十分能拿到一分,就够成功了。你是做了十分拿了起码八分,这遭人妒忌啊。”
“理想状态,应该是做十分拿十分?”季铭突然有点好奇这个命题:“如果人人都做十分拿十分,这个世界会不会特别拥挤?或者说其实本来就是做十分拿十分,但是其它的九分被别人拿走了,所谓——剩余价值?资本主义?”
“……”文晏忍住一个白眼:“我不是学经济的。”
“不对,应该还有有效付出和无效付出。比如我的某些同行,也很辛苦,天天这个活动那个活动,睡不足吃不好压力大,但这些努力是不是应该归于无效付出?”
嗯~~
文晏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了。
可能因为这个戏是季铭自己编的,也可能是因为角色的复杂性,所以他在这个剧组里头,有一点学究的意味,很多时候就一个点,能往里头往旁边发散好大一片,当然他也会克制,不然无限度地消耗精力,是没法凝聚能量到杨鸣这个角色上的。
爱丽丝并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这俩人用中文聊,她也没有心痒难耐的感觉。
就是看文晏又出现了“我后悔”的表情,就乐。
“你总是不记得教训。”
“除非我不再跟他说一句话,不然最终都会变成像现在这样。”
爱丽丝想了想,很认同:“你说得对,但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好,就像一个织梦者——哦,不能说梦,那就是编织幻想的人。幻想其实一种世界的推演,处于这其中的主角,本身就不断地在做这件事情。只是杨鸣还要有一层自我欺骗的分隔——分隔之上,他就是回归舞团的杨鸣,而分隔之下,则是现实中的他。”
文晏点点头,转而跟爱丽丝讨论其她的拍摄手法:“所以你常常用一些窥视的角度,以及分明的区隔构图,也是基于这样的判断?”
“嗯哼,当然。”爱丽丝有点兴奋起来:“在这部电影的拍摄中,我发现了很多以往没有尝试过的拍摄方式,比如脚步,放镜头放在门缝那个高度,然后拍摄舞蹈,那种意味是极其有趣和不同的。然后利用门框、扶杆、地板线,甚至光线、来拆解整体的画面,通过明暗、大小的设计,你会发现,可能性得到极大的拓展——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电影大师,那么热衷于搞实验电影,真的非常能刺激创作欲。”
“也非常刺激投资人。”文晏小声说了一句。
“对,预算,”季铭难得清明过来:“预算,爱丽丝,你注意预算,这是一部艺术片,很有可能会亏本,再投钱是不可能的,假如你无法控制预算,到后面就必然要在艺术上妥协,那太可惜了,也太犯罪了。所以——”
“预算!”
“预算!”
文晏和爱丽丝异口同声。
“非常好。”
爱丽丝叹了一口气:“他只要在谈钱的时候最清楚。”
“因为他知道,钱是一部电影最关键的控制因素。”文晏其实也越来越想明白。预算,或者说钱这个东西,还真是很关键的,你给的少了,最后常常虎头蛇尾,你给的多了,电影会变得臃肿匠气,只有刚刚好的时候,既不会限制导演做完整性的创作,也不会给导演更多的悔棋空间,他必须始终专注,保持创作力的高水准,往往这种时候,出来的作品,就是最高水平的。
很多导演的巅峰创作期,就在于刚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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