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似苍茫的高山,山中云雾缭绕,暖阳并清风冲破云雾而来,化作他眼底一抹醉人的风情。
哭闹悲愤嘶吼渐渐低弱了下去。
容莹瘫软在地上,想起那年夏日,美轮美奂的画舫在湖面上悠悠荡过,湖中莲花娉婷如少女,在夏日的风声里慢慢绽放。日头渐渐大了,她躲在船舱里也能感到那般毒辣的热度,让人心烦意乱。她正准备吩咐回宫,却闻得又悠扬的笛声踏空而来,像一缕春风,柔散了这扑面而来的热气,心头那一股子烦闷之气也奇迹般的消散。而那笛声中若有似无的哀愁忧伤,却如蔓藤般缠绕得人无法呼吸。
她扶着侍女的手走出船舱,看见不远处有华丽的画舫行来,利于船头的华衣男子手执玉笛,那般自若而优雅的吹着笛子。侧脸在阳光下美如冠玉,风度翩翩,冠盖郎华。这满河的莲都在他面前黯然失色,亦或者,只是偶然而必然的那么一刻,他成为了她心中最美的风景。
她让人调查了他的身份,一个月后,便风光出嫁。
彼时,她知道他有一个两情相悦的心上人。但那又如何?她是公主,这世间所有女子在她面前只能俯首称臣。她拥有倾城容颜,有高贵身份,哪个男人能不对她倾心以待?
她固执而自负的以为自己是胜利者,却没想到洞房花烛夜他接了她的盖头后对她温和的笑,说:“时间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处理,不用等我了。”
然后在她愕然的目光下转身走了出去,再未回头。
她砸碎了红烛,撕碎了喜帕和鸳鸯锦被,将床单底下那些花生桂圆全都扫落在地,愤恨而凄冷的哭泣,独守空闺冷夜。
第二天他让人来唤她起床去向父母敬茶,她盛装出门,等着他为她惊艳而叹。他站在门前,背影颀长挺拔,一如初见。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起伏,依旧对她翩翩儒雅的笑,然后很自然的牵过她的手。
她咬着牙,将心里那口恶气忍下了。
然而那一晚,他依旧没有在她房里留宿。
一连几个月,他都让她独守空闺。
他们是夫妻,也是整个卢府之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卢怀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低着头似乎在提笔作画,也没怪罪她私自闯入他的房间,头也不抬的说道:“公主在府中住的不舒心吗?卢府简陋,比不得宫里富丽堂皇,只能屈尊公主了。”
口中说着歉疚的话,语气却依旧不温不火不急不缓,不带任何情绪。
她憋着一口气,眼神里难得有了悲伤。
“怀远,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他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抬头看着她,浅浅温和的微笑。
“公主多虑了。”
“到底是我多虑还是你心有所属,你比我清楚。”
不想承认的,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输给其他女人,但面对这个仿佛脾气很好却无形中对她透着冷漠疏离的男子,她高傲的自尊心总是能低到尘埃去。
卢怀远沉默,然后放下了笔,第一次认真而幽深的看着她。
“公主既知我心有他人,何苦勉强?”
她呼吸一滞,血色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又被胸口升腾起来的妒火和怒火烧得绯红。
“你…本宫到底哪里不如她?”
“你什么都比她好。”卢怀远重新低下头,将眼中因为提起那个‘她’而闪动的温柔之色彻底遮掩。不再疏离的称呼她为公主,但说出的话更为残酷冷漠,“你比她高贵比她美丽比她聪明,但你比不上她在我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
她倒抽一口冷气,后退几步,勉强扶着门槛才稳住了身形。
“独一、无二?”她咬着牙一字字讥讽道:“难为你为了你的独一无二守身如玉了,可真是个痴情圣人啊。”
卢怀远眼睫微微低垂,而后轻轻叹息一声。
“公主若理解,便给予一封和离书,让我们都解脱吧。”
她被‘和离书’三个字刺得心火直往头上冒,“不可能。”
卢怀远不语,又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她被他这番不温不火却冷漠疏离的态度刺激得怒火中烧,发狠的大吼:“卢怀远,你给我听着,只要有本宫在,就决不许那个女人进门。”
她说完就摔门离去。
他果然没有纳那个女人进门,看似受她威胁,但她知道,他是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存心冷着她,冷到她主动退出,结束这一场名不副实的婚姻。
可她怎会如他的意?
她残忍的笑,既然无法住进你心里,那么就不妨把你的心空出来。
他把那个女人保护得很好,可那又如何?她请求母妃动用了宫中势力,皇宫里不止有世人望尘莫及的富贵与荣华,与之并肩的,还有那些阴暗阴损的肮脏手段。
终于,她成功了,那个女人死了,死得无声无息。
他知道是她做的,却没有证据。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晚他抱着那个女人,没有半点愤恨和恼怒,也没有丝毫伤心痛苦。只是抬头的时候,深黑的目光仿佛空洞了一般,凉飕飕的从她身上扫过,彻骨的寒。
他没有质问她一句,甚至连和她周旋都觉得没有任何必要。
把那个女人下葬以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温和,不见丝毫颓丧,依旧和她做着名不副实的夫妻,依旧对她温和疏离的笑。但她感受得到,他的心空了,就连以前与她公式化的交流,都吝啬于再施舍。
整整三年,他冷了她整整三年。
她潜藏心里的怨恨日益加深,报复占据了脑海。
既然你不在意我,那就换别人吧。
卢怀泽看她的目光惊艳而痴迷,她如何看不懂?
凉亭小酌,温酒入腹。她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之人恍惚变成了他,她意乱情迷的环住他的脖子,凑上红唇。
耳鬓厮磨,衣衫尽褪。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身下传来。身上的男人震惊的停下所有动作,眼眶里倒映着她泪流满面的容颜。
一夜颠倒痴缠。
第二日醒来后那个男人早已慌乱离开,她忍着酸痛坐起来,看着床单上那一抹血红,讥诮而悲哀的笑。
开门出去,他青衣林立,背对着她站在门口。
她心慌意乱想要解释,想起他对自己的冷漠,又不禁冷嘲。
“怎么,一大早等在这里准备捉奸?”
她故意刺激他,等着他发怒等着他质问等着他的责骂。
然而她失望了,他转过身来,只是波澜不惊的看了她一眼。
“三年前公主若是有今日的觉悟,月婵也就不会死了。”
时到今日,提起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眼中终于有了痛苦之色。
她面色煞白,凄然惨笑。
“好,好,好。卢怀远,这就是你的答案。你果然,有骨气得很。”
她推开他,抬头挺胸的离去,回到自己屋子,埋在被子里再也忍不住哭泣。
从此以后,她便不再避讳的与卢怀泽偷情。他都不在意被带了绿帽子,她又何必再给他留情面?卢怀泽好色又胆小,虽然怕被发现,却依旧受不了她的诱惑与她一次次的偷情。
她在其他男人身下妖娆妩媚的呻吟,每次回去后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这副身子,能让她身上这个男人如此贪恋,可为什么,就换不回他哪怕回眸一个温软至眼底的眼神?
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她越来越放纵,越来越肆无忌惮。既害怕被发现叔嫂通奸又享受这样的刺激,甚至还有些希望被发现,让他丢尽颜面,看他还能不能保持那样温和毫无波澜的神色?
可无论她如何有意大胆,不该发现这件事的人依旧被瞒在鼓里。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那个温文尔雅大度隐忍的丈夫,一直在帮她遮掩。
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胸口却撕心裂肺的痛着。
然后,她不再避孕。
终于在半年后,她发现自己的月信迟了半个月,她让人请来了大夫。
那天她推开他的房门,面无表情的说。
“我怀孕了。”
他在作画,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哦了一声,落下最后一笔,画卷完成,他很是满意。抬头对她微笑,“恭喜。”
她踉跄的后腿,崩溃的大吼。
“卢怀远,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而作为丈夫的你,却对我说恭喜?”
卢怀远眨眨眼,“公主不喜欢?”他状似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又温和的浅笑,“那么公主喜欢听什么?”
她喉咙堵塞,眼神里趟着泪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让她害怕。
“为…为什么?”眼角酸涩,她却固执的不肯哭泣,“为什么这样对我?”
卢怀远依旧温文尔雅的浅笑,“祖母和父亲都盼望着卢家有后,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深以为憾。如今二弟有后,祖母和父亲也该欣慰了”
她踉跄的后腿,指甲都嵌入了上好红木门栏上,指缝间全是碎屑。
“既然你那么恨我,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卢怀远深深看她一眼,万般复杂情绪隐在眼底,随即清风一散便消失无踪,他淡淡道:“圣意难违,公主知道的,不是吗?”
平淡的复述,没有丝毫的控诉质问或者愤恨,听在她耳中却慢慢都是讥诮。
喉咙哽咽着,满腹的委屈和怒火终于在他温和却冰冷的眼神下爆发。另一只手死死的紧握成拳,爱而不得的悲愤和凄楚全都化为了仇恨,在眼底泠泠闪现如刀锋。她冷笑着,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态看着不远处从容尔雅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而刻骨。
“你说得对。本宫是公主,纵然你再是不喜,也不得不娶。”她又妖娆的笑,“卢怀远,我就是要你天天对着我,对着这个杀死你心上人的凶手。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她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笑得越发美艳灿烂,“至于这个孩子,既然你不在意做冤大头,本宫自然也不介意生下你们卢家的种让你日日夜夜的膈应。到时候听着自己的侄儿口口声声叫自己父亲,但愿你还能这样云淡风轻莫不在意。”
卢怀远唇角噙着笑,“公主都不介意日日这样偷偷摸摸,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将桌上的画慢慢收叠起来,她眼角余光隐约瞥到那画中冰山一角,橙衣长裙,眉目嫣然的女子笑如春水,点在他眼里似绝丽的风景,温柔如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温柔的摸样,至此,再不复见。
……
往事一幕幕划过脑海,容莹凄楚而哀凉的笑,眼中泪花闪烁,不知是爱是恨。
屋子里的人早就被这一悖伦的真相给震得无以复加,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卢老夫人捧着心口摇头,口中喃喃着孽缘。卢国公几次欲出口的话在儿子静谧的眼神中淡化成灰,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这个儿子。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比海深。
卢怀泽早就因为惊吓过度而瘫坐在地,面色发白目光恐慌,满脸的不知所措。
叶轻歌就站在帷幔处,淡淡看着这公府富贵深墙下的丑陋龌龊。
“呜呜呜…”容莹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卢怀远,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你!”她愤怒而悲哀的看着静坐不动的卢怀远,凄声嘶吼。
“你好狠的心,你好狠…”
“够了。”
卢老夫人颤巍巍的伸手指着她,眼神里满是后悔和苍凉以及深深的痛恶。
“我本以为你是公主,自幼娇宠,纵然刁蛮跋扈些也无可厚非。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廉耻的作践自己,还怀上这个孽种来辱我卢家门楣,你…”
“孽种?”
容莹披头散发,眼神里幽幽闪烁着鬼魅的光。
“老太婆,我腹中这块肉,可是你卢家的种。”
卢老夫人气得一个倒仰,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眼神悲愤而无奈。看向不说话的卢怀远,想起刚才容莹说的那些话,又是气又是怒又是无可奈何。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卢怀远不说话,沉凝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此,容莹讥笑。
“他当然知道。”她又得意妖媚的笑,“你们不知道吧,我这个夫君,他可真是好大度呢。知道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和自己的弟弟偷情,他非但不阻止,反而在后面帮我遮掩呢。呵呵,真正是兄弟情深高风亮节啊。”
这又是一个重磅炸弹,卢老夫人几乎都不能呼吸了,指着卢怀远,结结巴巴的只说了个你字,便再也没有下文。不知道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深深悲切,亦或者了然的无奈悔恨。
卢怀泽则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卢怀远。
“大…大哥,她…说的是真的?”
卢怀远看着他,眼神温凉。终究只是叹息一声,“怀泽,你该长大了。”
卢怀泽一怔,不解其意。
“大哥?”
容莹这时候又开始发癫,“卢怀远,你还我的孩子,当初你既然没有制止,现在凭什么剥夺我孩子的命?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说到最后,她又凄凉的哭起来。
看到这样的她,纵然再是罪恶滔天,老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斥责。
卢怀远却轻轻的笑了,眼神里那丝空洞越来越大,几乎承载不住他轻柔的嗓音。
“那你能把我的月婵还给我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可以听出其中包含的悲伤绝望以及压抑的悲愤。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
卢国公身形一僵,怔怔的看着这个儿子。月婵死得时候他没说一句话,这几年也没有任何反常,他以为这个儿子已经渐渐忘记。没想到,却将那般的深情和仇恨埋藏在了心底深处,只带今日爆发。
那么容莹中的毒,当真是…
卢国公突然不敢去想。
卢老夫人颤巍巍的抬头,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复杂的闭了闭眼,什么话也没说。
容莹刹那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又了然悲怆的看着他。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记着,你一直都记着…”她边哭边笑,“我早该知道,你怎么可能不恨我?早该知道的…”她似恍然大悟,而后又激动的说道:“可我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月婵腹中的孩子也无辜,那你又如何忍心?”
卢怀远带了几分冷意的话传播至每个人的耳朵里,再次惊起翻天巨浪。
卢老夫人豁然站了起来,浑身都在发抖。
“你。你刚才说什么?”
容莹早已呆住,满脸的茫然和不可置信。
卢国公也是一脸震动,眼神里有一种破碎的悔恨慢慢倾泻。
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卢怀远嘴角终是忍不住弯起一抹讥嘲,眼神里深切的痛楚蔓延着悔恨,如利剑般刺破容莹最后一丝高傲。
“月婵死的时候,腹中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我本迎她入府给她一个名分,世子夫人的位置你想要就拿去,我不在意,月婵也不在意。你继续做你高高在上的公主,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月婵是无辜的,她腹中的孩子也是无辜的。你却狠心的杀了她…”
再是从容淡定的男子,也无法面对自己挚爱女子的惨死。
卢怀远握紧了双拳,潜藏压抑的仇恨从眼底升起,几乎要将容莹烧毁。
“你知道月婵在我怀里死去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吗?你现在再痛,也不及当年我的十分之一。”
最后一个字落下,卢国公脸上的血色褪去,颓然的坐了下来,神情悲切懊悔。卢老夫人亦然,母子俩人都心有灵犀的不再说话,却难免想起那早已尘封在岁月已久的斑斑往事。却在今日这般情景揭开,伤的,到底是谁的心?
容莹蠕动着唇瓣,新的泪水冲刷着脸上早已干涸的泪痕,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丫鬟们也都低着头,许多人多少也知道点几年前的往事,以及那个叫做月婵的女子。
卢怀远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眼神清冷。
“你是公主,你一句话就可以拆散我们。你可以拿着你神圣的圣旨嫁入卢国公府,你可以肆意轻贱别人的性命。在这里,你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人敢指责你半分不是。而月婵,她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她没有任何身家背景来和你争,她只能将满腹委屈含着血泪吞下。而我,却因家族反对,连娶她为妻都做不到。”
他冷嘲,“你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哪怕掉了一根头发都有人心甘情愿赔上性命抵罪。她却只是无依无靠的贫民百姓,即便是吃再多苦受再多罪因也没人同情她半分。她只有我,你却连她唯一所拥有的都要抢走。最后,还狠心的夺走她的性命和她腹中的胎儿。”
“到现在,你恶有恶报,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人的残忍?”
卢老夫人和卢国公都没有说话,眼神里隐有愧疚和悔恨,也渐渐回想起往事来。
月婵因父母双亡而卖身为奴,是卢府的丫鬟,因刚入府而备受欺凌,某次被卢怀远遇见,救了她,然后就将她放在身边伺候。不成想这少男少女,朝夕相对竟日久生情。彼时卢怀远才不过弱冠之龄,有高贵的出身,有不凡的才貌,前途无限估量。而月婵,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仆。两人之间天差地别,万不可能结为夫妻。
但这世间之事就是那么奇怪,尤其是情之一字,无论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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