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过去,簪子落地,铿然一声格外刺耳。
“你疯了?”
他死死抓着她的双肩,眼神里还有未退的惊怕和恐惧。
叶轻歌面无表情的推开他,退后两步,然后转身,离去。
容昭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眼中蓦然涌动出深沉的痛。
“鸢儿…”
叶轻歌没反应,一步步朝城内走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泪水自眼眶落下。
燕宸死了,鸢儿也死了。
现在的我,不过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活着,只为了复仇。
承认了我就是鸢儿又如何?然后呢?你该如何自处?我该如何自处?
叶轻歌尚且可以在你面前巧笑言谈视同陌路,可一旦承认了我就是鸢儿,又该如何面对你?
我承载着国仇家恨,你亦有你的前程报复。
我们,本就只是两条平行线。
容昭,醒醒吧。
……
脚下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是一步血印,步步写着那年深宫喋血,尸横遍野。
一场宫变,一场厮杀,一次背叛,足以让她记住教训。
“鸢儿…”
低低的痛呼,似野兽嘶鸣。
“为什么…”
呵~
叶轻歌没回头,声音冷静。
“我不认识什么无命,也不知道侯爷在说什么。唯有一句,我不是鸢儿,仅止于此。”
容昭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单薄瘦弱,却傲骨粼粼。
她是那般倔强,他知道的。
苦笑一声。
她还是不相信他。
他可以肯定她就是他心中的鸢儿,那般熟悉的悸动,那般深入骨髓的相思与爱恋在骨血里发酵。
难怪他每每看见她都会有熟悉的感觉,难怪他总是不由自主的维护她保护她,难怪明知她目的不纯依旧纵容她…
他的眼睛被她制造的假象所迷惑,他的心却先一步为她产生了悸动。
可是,鸢儿,为什么要否认?
闭了闭眼。
下一刻,他已经来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叶轻歌脚步一顿,淡淡看着他。
“侯爷还想说什么?”
容昭眸色凄苦,“鸢儿,你便与我生疏至此么?不要说你不是鸢儿,也不要说我认错了人。这世上我可以认错任何人,唯独不会认错你。”
见她还要否认,容昭先一步打断她的话。
“你不承认我不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随时等着当你的聆听者。”他声音低柔下来,“鸢儿,我只希望你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如此深情动人的告白,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感动得涕泪横流了吧。
叶轻歌却微微笑起来,“侯爷不退婚了么?若是如此,我倒是要感激这张长得与侯爷心上人相似的脸了。”
容昭呼吸一滞,这才想起他们如今有婚约,一时之间惊喜莫名却又微微担忧。
他知道她心里没他,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
他是想退婚,可那是在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前。现在…
“鸢儿,你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眸色微暗,声音几分颤抖和沙哑。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你。”
叶轻歌想大笑。
她一把拨开容昭,冷声道:“带我回去。”
“…”
叶轻歌瞥他一眼,“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即将下钥。若没有侯爷的口令,小女子今夜只怕得露宿荒郊野外了。”
容昭一滞,见她面色清冷眼神沉静,便知今日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微微一叹,他牵过她的手,自己却是一颤,下意识想要放开。他记得,她不喜欢他与她太过接近。
“侯爷几次三番对小女子搂搂抱抱,如今再来顾忌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耳边响起她淡淡而讥嘲的声音。
容昭下意识想要解释,“鸢儿,我…”
叶轻歌微阖了眸子,自己朝白马走去。
“鸢儿。”
容昭唤了声,忙追上去。再也顾不得其他,揽着她的腰便飞身上了马。
叶轻歌神色清淡,没说一句话。
像之前出来的时候那样,马儿飞驰而去,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口。
已是黄昏,天边一抹斜阳缓缓落下,霞光一寸寸消散。
城门的守卫一看见他,立即让开两侧,任他纵马而行。然而不过刚入城,便被一人拦住。
“容昭,你给我站住。”
恪靖高踞马背,眉眼飞扬,骄横的挡住了容昭的路。
容昭一拉缰绳,马儿嘶吼一声停了下来,城门口三三两两要出入的百姓都自动退离这一方天地。
城楼上的守城将领一看这两方人马有点硝烟战火的味道,便匆匆下楼。
“小姐。”
画扇驾着马车而来,看见容昭身前的叶轻歌,焦急的唤了声。
叶轻歌道:“我的丫鬟来了,侯爷可以放我下去了。”
容昭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而后又慢慢松开,抱着她翻身下马。
守城将领也已经走过来,恭敬道:“卑职见过穆襄侯,见过恪靖公主。”
这位恪靖公主今天可是突然入京,低调得让他都有些诧异。一进城就直接去了皇宫,桀骜得像个女王。
虽然以前没见过她,但也听说了几分。
这位外姓公主可不是个善茬,得罪不起。
容昭根本没看他一眼,对画扇吩咐道:“带你家小姐回去。”
画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气势汹汹的恪靖公主,没说什么。
“小姐,上车吧。”
叶轻歌点头,正准备上马车,恪靖却历喝一声。
“慢着!”
叶轻歌脚步一顿。
容昭眉头微皱,冷声道:“温云溪,这你不是你胡闹撒野的地方。”
恪靖憋着的一口气终于爆发,“我今日就要撒野,你能奈我若何?”
她一把扯下腰间的长鞭,毫不犹豫的朝叶轻歌挥过去,风声凌厉,杀气熊熊。
“小姐小心。”
画扇赶紧拉着叶轻歌后退,眼前紫影一闪,容昭已经挡在叶轻歌身前,一只手抓住了长鞭,微微用力就将恪靖扯下马背。
恪靖一惊,而后在空中一个倒翻稳住身形。
容昭手上注入内力,身形同时移动,单手与恪靖过起招来。
别看恪靖柔柔弱弱的样子,可是练得一身好功夫。容昭招招凌厉,她便退守,握着长鞭的手却不松开。
“容昭,你为了这个女人与我动手?”
容昭不应,只对身后画扇道:“带她走。”
“不许走。”
恪靖找到空隙就想对叶轻歌动手,容昭忍无可忍,掌风带着杀气的劈过去,万钧重力,势不可挡。
守城的将领吓得脸色都白了。
“侯爷手下留情——”
恪靖也是一惊,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武器,手一松长鞭脱落,虽然躲避及时,还是受掌风影响而后退几步。脸色微微有些白,抬头恼恨的瞪着容昭。
守城将领见状立即上前,关切道:“公主,您怎么样?”
“滚开。”
恪靖娇喝,一把推开他,扬起下巴,高傲的看着容昭,咬牙切齿道:“你为了这个女人打伤我?好,好得很。”
凶残划过眼底,她眯了眯眼,狠辣的看向站在马车旁的叶轻歌,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天天守着她,否则——”
容昭冷冷打断她的话,“你若敢动她分毫,我必让你分筋错骨横尸乱葬岗。”
“你——”
恪靖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容昭却转身,走到叶轻歌面前,眼神慢慢柔和了下来。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其他事,我会处理好。”
叶轻歌没说话,上了马车。
恪靖眼睁睁看着她主仆二人离去,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容昭。
“你当真要娶她?”
容昭压根儿就不理她,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便向前走,不急不缓的跟着叶轻歌的马车,一路保驾护航。
恪靖远远的看见这一幕,更是恼恨异常。
守城的将领颤巍巍走过来,“公…公主…”
“滚开。”恪靖满腔怨气全都发到他身上,怒吼一声便上了自己的马,朝皇宫而去。
守城将领松了口气,擦了一把冷汗。
总算把这两个祖宗给送走了。
……
安国公府。
叶轻歌下了马车,对马背上的容昭道:“小女子到了,侯爷回去吧。”
容昭张了张嘴,终究只嗯了声,却依旧固执的看着她踏入大门才收回目光。回首看向宫门的方向,神色微微发怔。
“世子。”
玄瑾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
容昭垂下眼睫,“回去。”
……
没有去见江老夫人,叶轻歌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公主。”
流渊落在她身后。
叶轻歌缓缓回头看着他,声音都忍不住发颤:“流渊,他…认出我了。”
流渊猛然抬头,声音都变了。
“公主!”
“但我没承认。”
叶轻歌手指一根根收紧,只觉得浑身血液冻结,脸色也有些泛白。
“但是…他不相信。”
叶轻歌颓然坐下来,喃喃道:“他查出是你杀了兰芝。兰芝…”她悠然眼神如利剑,“你是不是把兰芝的尸体盗走了?”
流渊一愣,随后摇头。
“没有,属下没有盗走兰芝的尸体。当时属下杀兰芝的时候已经刻意制造了现场,料定他们细查也查不到属下头上来。毕竟,这世上知道属下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只是没想到,穆襄侯会突然返回大理寺查兰芝被杀一事。”
叶轻歌闭了闭眼,双手死死的紧握成拳。
“公主…”
玄瑾担忧的看着她,“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叶轻歌睁开眼,眸底光色涌动,几番思索,而后咬牙。
“加快行动。”
“公主?”流渊震惊,“可是您不是说…”
“管不了那么多了。”
叶轻歌慢慢松开手指,“有些事情拖得越久对我越不利,恪靖公主已经回京,文宣王不日也会来丘陵,紧接着就是苏陌尘。”她眸光里蹦出清冷的光色,“各路人马相继行动,丘陵必定会被搅得一团乱。我要趁着这个时候,打破所有平衡,一击中的。”
她眼神锐利,闪烁着智慧和算计的光。
“只不过,计划要稍微改一改。”
“公主打算怎么做?”
叶轻歌眼神深幽,“联系宫中的探子,将叶轻伦在太原与富商抢占地皮和殴打人之事告诉江忆茗和温贵妃。”
“是。”
流渊领命消失。
叶轻歌站在窗前,看着纸上几行大字。
她提笔一划。
长宁侯府,亡!
……
永寿宫。
茗太妃还在因上次揭发叶轻歌不成反倒是失了心腹而郁郁不快,容莹死了的确让她十分伤心,但她本就是个自私之人,女儿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她也不会因此一蹶不振。
知道叶轻歌被接入安国公府以后,她更是气得跳脚。
她靠在软榻上,沉着脸思索着。
母亲本就偏宠叶轻歌,当年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才把叶轻歌给赶出了京城,如今回来了不说,还洗脱了一身的污名。楼氏死了,长宁侯府她一人独大,叶湛是个没用的,长宁侯老夫人向来明事理以大局为重,此时此刻断然不会允许有任何污言秽语加注唯一嫡孙女身上。
这也就罢了,偏偏安国公府重新成为了叶轻歌最有利的后台。再加上最近容昭所作所为,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护叶轻歌到底。那贱人靠山越来越硬,日后想扳倒她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想到此,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就将案几上的果盘打碎。
伺候的宫人立即跪了一地。
“太妃娘娘息怒。”
看着这群唯唯诺诺的丫鬟,茗太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给哀家滚出去。”
“是…”
宫人全都走了出去,内室空旷了下来,她心头却越发的烦躁。
这时候,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是她身边的内侍小李子。
“奴才参见太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茗太妃瞥了他一眼,“没见哀家最近心烦么?人人都让哀家不痛快,还怎么万福金安?”
小李子知道自家主子脾气,抬头笑得一脸神秘。
“娘娘,奴才知晓娘娘最近心情不好,这不就带来一个让娘娘开心的消息了么?”
“哦?”
茗太妃眸光闪烁,勾唇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消息让你这么兴奋?”
小李子起身,弯腰走过来,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声。
茗太妃霍然坐起来,目光炯炯如神。
“当真?”
“千真万确。”小李子信誓旦旦道:“奴才听说,此事可是穆襄侯向皇上上奏的,目前还没公开。那长宁侯早已拖穆襄侯递交了辞官奏折,但皇上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批准。此番又涉及到长宁侯,皇上留中不发,只怕也是有其他考量。奴才愚钝,想着娘娘大智,必定知晓圣意,特来禀报。”
在宫里生存也是有技巧的,会说话,会察言观色,会适当的拍马屁,要懂主子的心,及时送上最有利的消息让主子开心,但又不能全懂,该装傻的时候还得装傻,否则便会让主子觉得奴才犯上,那可是天大的忌讳。
小李子伺候茗太妃也有好些年了,自然把茗太妃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将主子最想要的消息告之,然后装傻充愣适时的拍马屁让主子高兴,自己也会得到赏赐。
果然,刚才还一脸郁郁的茗太妃听了这番话果然面色稍霁。
“还是你办事最利落,深得哀家的心。”
小李子立即谄媚道:“为娘娘效力是奴才的本分,娘娘开心,奴才也跟着舒心。”
茗太妃听着他的奉承之言心情十分愉悦,娇笑道:“你今儿个嘴巴可是摸了蜜?说话怎么这么甜啊?”
小李子嘿嘿道:“能伺候娘娘身侧,永寿宫上上下下的人不光嘴巴摸了蜜,心里也跟吃了蜜饯一样甜。”
茗太妃更开心了,扶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
“走,去重华殿。听说恪靖公主回京了,哀家也好些年没见到她了,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模样,怕又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是。”小李子躬身附和,然后对外高喊:“娘娘起驾重华殿。”
……
重华殿。
珠碧辉煌,明光灿烂,珠帘似晶。
恪靖打量着殿内的布置,随手掂量一颗夜明珠的重量,漫不经心道:“姐姐,表哥对你不错嘛。看你这宫里的布置,比起皇后的凤銮宫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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