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棋局,半晌方在自以为最有把握的地方落下一子。此刻黑棋外势已成,若让它轻松变成实地,白棋即便占尽角地也不足以与之抗衡,势必要破空。然而黑棋看似凌乱的棋型,实则彼此呼应,尤其是刚才那关键的一手,犹如点睛一笔,把各处的黑棋关联起来,不管从那一处打入都会受到周边局势的影响。
然而,再漂亮的棋型也不可能毫无破绽,围棋是讲究平衡的游戏,没有哪一方可以占尽优势,势地之间,必然不可均得。詹浩看了半天,终于眼睛一亮,找到黑棋一处薄弱之地打入,拍下棋子的时候,他感觉到手心已经尽是湿意。
慕远抬眼看了他一下,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愧是职业彩棋高手,还是有点水平的,不过在他这个世界棋王的面前,还差得远呢。慕远没有去应他的这一手打入,反而是在其他地方自补了一手。
詹浩又是一愣。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这一手落下,对方即便不与他正面交战,也绝不可能放任他的侵入,必然会有应手,届时自己便可见机行事。对方不论怎样应对,他都想好了后招;倘若对方想要正面作战,那更是正中自己下怀,中盘战斗正是自己最拿手的,即便是五湖棋楼的那位爷来,也不敢说在这一方面一定能够赢了自己。
谁料对方连理都不理自己一下,这就像用尽全力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完全无处着力,让人深感失落。
詹浩暗暗咬牙,好吧,既然你不应,那我就继续打入,倒看你要如何应对。
之后慕远确实没有完全放任,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倒转一枪,或自补或限制,不让白棋轻易破空,也没有彻底断了白棋的活路。每每白棋贴住它想要缠斗一番时,却又腾挪一转,换了个方向。彩头詹被牵制了几回后,狠下心来不理,誓要在这一处成活。
经过一番艰难的挣扎,这一块白棋最终成活,但是却活得十分委屈,勉勉强强做成了两个真眼。然而在这个过程中,白棋原本最大的那个角地却被黑棋搜了根。这样的转换非但一点都不划算,简直就是大亏。
彩头詹冷汗涔涔而下,心知大势已去。倘若这是一盘普通的彩棋,只怕他已经投子认负,然而这是一盘子彩,不下到终局是不能停止的。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之后的棋局已经没有什么悬念,彩头詹心神大乱之下又下出一着重大错招。慕远原本就没有打算赶尽杀绝,毕竟对方本来就以下彩棋为生,不管他之前使了什么手段又从慕远手里赢去多少银钱,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只是慕远虽然不会刻意为难,却也不会轻易放水,因为彩头詹的这一个错招,原本只有十几个子的输赢扩大到了二十七子,一个子二十文的话,彩头詹这一局棋就输出去五百四十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数完子后,彩头詹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脸色青白地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原本对彩头詹不满看他数棋想要笑话笑话他的人也被他的脸色吓到,没有开口。
有人低声道:“五百四十文啊,这一个打击可够大的了。”
彩头詹确实受到了莫大的打击。输钱倒在其次,五百多文钱虽然不少,但是他詹浩也不是完全输不起,毕竟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偶尔看走了眼,常年打雁倒叫雁啄了眼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然而詹浩无法接受的是,他居然输给了慕远,而且还输得这么惨!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在下棋的过程中,那种深深地无力感,这种感觉是不在对局中的人无法体会的。慕远的每一招棋都不算特别凌厉,他的神情也始终都是淡淡的,但是詹浩就是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仿佛被一个高位者高高在上地看下来。越到后面,越深入棋局,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詹浩行棋多年,从来没有一个对手,让他有过类似的感觉,所以他感到恐惧,甚至连信心也开始动摇。
棋社管事已经把两人签过的字据拿来,按照约定好的,把詹浩输掉的那一部分,扣除掉给棋社的管理费之后,交给了慕远。
慕远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手下了。他虽然不在乎赢的这点钱,也知道彩头詹是以此为生,但是赢就是赢,愿赌服输,他更不会矫情地拒绝这笔钱。
慕远看了看怔怔坐着的詹浩,同样没有多说什么。输棋的难受他能够理解,但是如果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的话,又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棋手。
慕远收拾好棋子,站起身正准备离开,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慕远回身一看,彩头詹已经抬起了头,一只手正牢牢地握在他的手腕上。
“我们再下一局。”詹浩坚定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