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公子

    仿佛是为了证明魏子庆的肤浅，茅草房内部简直过分宽敞明亮了，仿佛是某国王子的宫殿：白色浅纹大理石奠定基调，上铺一整张带兽头的白熊毛皮，白熊毫无生机地保持着怒吼的姿态，黑得发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来客。

    白熊周围错落有致地放了一圈展示柜，陈列着各种各样精美的艺术品，不过有的看起来和人体器官略有一丝相似；再往后放着一张实木长桌，上头摆着一盆牡丹与冬青的插花，造型十分别致，牡丹像舞女伸长了手臂渴求恩客的雨露，冬青却像把铡刀，毫不留情地将牡丹纤细地腰身一斩为二，有点杀人不见血的意思。魏子庆粗略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结论：这他娘绝对是汉尼拔粉丝设计的场景。

    和四处打量的魏子庆不同，女孩见怪不怪地走到毛皮地毯前，仿佛跟老朋友打招呼似的拍了拍熊头：“兄弟，麻烦告诉公子一声人带到了，我有事先走了啊。”说完转身嘱咐了魏子庆一句：“我要是你，绝对不会作死碰屋里任何东西，这儿的东西你赔不起。”

    话音刚落，就见魏子庆走到离他最近的展示柜前端详了一下上面放的怀表，拿起来感叹道：“这表都生铜锈了，刮着手不会感染吗？”

    女孩：“……”

    锈表：“……”

    魏子庆看着女孩笑眯眯地问：“哎呀，不好意思，我有点耳背，你刚说的作死包括这个吗？”

    饶是女孩涵养再好，此时也忍不住青筋直跳，她忍着怒火低声对白熊道：“看见了吧，不是我磨蹭，是这小子皮痒欠收拾，这一路没把我烦死，你一定得跟公子说道说道，让他掉层油皮再送走。”说完看都不看魏子庆，甩手噔噔几步跑没影了。

    女孩速度奇快，魏子庆甚至来不及问一句她的名字，只能耸耸肩坐在白熊面前：“嘿小白，你们公子帅不？”

    说完也没想让白熊回答，十分自信地薅了一把头发：“那肯定没本少爷帅，小爷帅的出神入化丰神俊逸，天上飞地地上跑的无不为本少爷倾倒，哪怕天神在世都得把光调暗两度，你们那公子能见着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魏子庆一番不要脸的说辞把自己都逗笑了，笑着笑着觉得今天发生的事真糙蛋，简直活成了小说里最菜炮灰的真人模板，做可回收垃圾都比今天的魏子庆成功。

    要是让妈知道了得多难过啊。

    魏子庆突然就有点笑不下去了。快乐、哀伤、愤怒、嘲讽数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远超出了魏子庆平常所能接受的情绪阀值。身体不明白大脑怎么了，只能最温和的表达方式——笑，魏子庆于是越笑越大声，笑得连连打滚，最后无力地瘫倒在白熊皮毛上。

    从小魏父就教导魏子庆男子汉大丈夫，受了伤哭出来不要紧，这时候的泪水是负伤者的烈酒，能缓解一切疼痛。

    但是有女孩儿在的时候不行，受了委屈要咬牙忍一忍，不能在女孩儿面前哭。因为女孩儿会心疼你而哭，如果被女孩儿哭乱了心，就觉得委屈的反而是她，自己是个没能力的废物，自怨自艾，情况只会愈演愈遭。

    所以魏父从来没有在魏母面前落过泪，但是魏子庆见过父亲的眼泪。魏父临终前支开魏母，哽咽地对魏子庆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是魏子庆第一次看见蓄满热泪的眼睛。

    后来他又看见过很多回，有母亲的，也有自己的，却再没有哪双眼睛能让他的灵魂为之颤抖。

    其实魏子庆并不是感性的人，也很久没有想起过关于父母的往事了。可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一些古早的事，并且不受控制地沉溺其中。

    太反常了。不对头。

    悲伤的情绪逐渐发酵，甚至有吞噬魏子庆心神的倾向。魏子庆佝偻着身子，大口喘息着抓住了地毯，想从这种情绪中跳脱出来，但现实是骨感的，他甚至没能摸到成功的衣角。

    也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魏子庆意识逐渐恍惚，行动仿佛放缓了0.5倍速。身上的衬衫干了又湿，一处干的地方也没有。他瘫在地板上，彻底放弃了挣扎。

    算了吧，反正我也是个废物，也没有人会期待我做些什么。

    我很擅长放弃的，就算是生命也可以随时放弃给你看。

    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