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气不打一处来,进了屋后,立马搬来医药箱给他换药。
脱了外衣,里面的纱布渗的血更多。
他伤的位置是活动区域的肩胛骨,他刚刚在电梯里抱她的那一下,不仅要舒展手臂,还得用力,伤口不裂开才有鬼。
阮舒边给他止血,表情越难看。
“傅太太还在生气?”傅令元赤裸着上半身,背对着她盘腿坐在沙发上,脸微微往后侧,问。
盯一眼他唇边挂着的懒懒的笑,阮舒垂下眼帘,凝聚视线在他的伤口上,不吭气。
傅令元干脆转过身来。
阮舒冷脸“你又干什么?药还没换好。”
傅令元单手捧住她的脸“那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死人。顶多晚几天愈合,或者疤痕留得深点。比不过傅太太的喜乐哀愁来得重要。”
阮舒眸光轻闪一下,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现在不是讲情话的时候,先换药。”
“傅太太先坦诚你的真实情绪。”傅令元捧着她的脸不放,目光凝定她,满是洞悉。
阮舒脊背僵硬,紧紧抿唇。
傅令元很有耐性地等着她,一副她不肯实话实说他就不罢休的架势。
顷刻,阮舒终是埋头,额头抵上他的胸膛“我没有伤心。我没有难过。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怎么能就这样自杀死了……”她捂了捂自己闷闷的心口,“她欠我那么多,什么都还没还清,我也还没有原谅她,她怎么可以死……而且……”
她滞了一口气“而且她连自杀的决心,都不是因为对我的愧疚。”
“为什么这么说?”傅令元低眸,凝着她头顶乌黑的发丝。
“你不懂……你不懂她……”阮舒闭了闭眼,“城中村的生活她熬过去了,林家的破碎她也熬过去。这么多年,她背负着罪恶在佛主面前苟延残喘,任由我如何冷嘲热讽出言羞辱,她都好好的。现在却突然说自杀就自杀,连林妙芙都不管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并非完全不了解自己的这个母亲。
“这其中一定有缘由。是比那些苦难还要令她不堪忍受的缘由。”她十分确信,“她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她自杀前的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攥了攥拳头,阮舒感觉鼻头涌上来久违的酸,语声禁不住轻嘲“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直到最后,都没有在她心里占过一分一毫的位置。放弃了对我的厌恶,选择了自杀,哪怕是一丝愧疚,她都没有给我……”
一番话之后,是长久的安静,只余科科滚轮轴的动响。
傅令元的眸底凝着幽深,抿唇不语。
须臾,阮舒从他的胸前抬头,神色已恢复如常,沉默地将他推转回去,继续给他的后背处理伤口。
“等栗青回来,你还是让他给你再弄一次。他比较专业。我没有很多的经验,可能不妥当。”
“没有经验,就积累经验。”傅令元笑了笑,“从今往后,我的伤,都交由傅太太来练手。”
这可不是好话,有咒他以后还会继续受伤的意思。阮舒立马蹙了眉“这种经验我不需要。我没想抢黄大夫的饭碗。”
“你就算在我身上练一辈子,也抢不过黄桑的饭碗。”傅令元轻笑。
阮舒“……”
“想夸黄大夫的医术就直接夸,何必借贬我来衬托她?术业有专攻,你倒是让黄大夫试试经商。”她哧着,将多余的纱布剪断。
傅令元侧过身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唔,浓浓的醋味儿。”
“别再乱折腾,到时白费我功夫。”阮舒瞪他,抽回手,整理医药箱。
傅令元倾身,自她背后拿下颌虚抵在她的肩窝“就放这吧。现在你该进去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然后乖乖睡觉。什么都不要多想。”
嗓音温厚又低沉,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阮舒微微偏头,唇瓣恰恰擦过他的脸颊。她干脆实打实地在他脸上吻了吻“给你受伤的安慰。”
吻完,她起身朝卧室走。
背后传来傅令元暧昧的笑,学着她方才的句式道“傅太太以后想亲我就直接亲,不用找借口。”
“……”阮舒扭回头微扬下巴,“看来三哥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再给你这些小恩小惠。”
她的本意是想威胁他,结果傅令元一点儿不受用,摸摸下巴道“唔,换我以德报怨给傅太太恩恩惠惠也是一样的。”
阮舒“……”她还是别再接他的话茬了。
目送她的身影直至消失在卧室的房门后,傅令元敛了漫不经心,沉出满面凝重。
摸了烟盒和打火机,带上手机,他走到阳台外,面朝里靠着围栏,点燃了一根烟,拨通栗青的电话。
响的第一声栗青就迅速地接起“老大。”
“把情况再详细地和我说一遍。”傅令元嗓音冷岑——赵十三给他汇报消息时,被她听见纯属意外,碍于她在身边,他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了解更加还没来得及梳理,就直接带她去了林宅。
“老大,情况差不多就是庆嫂说的那样。林家外面一直有我们的人在守着,可以保证的是,这期间确实没有其他人来过。”
闻言,傅令元的心重重一沉——这句话一出来,完全肯定了他心里所猜测的庄佩妤自杀的原因这就是她所承诺的三日之约,承诺的三日之后给他的回答。不是两亿的下落,而是用死来守住秘密!
“老大……”他虽半晌没出声,但低气压完全通过这阵沉默传递至听筒这头来,栗青有点心惊,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事将自家老大的情绪压成这般。
“庄佩妤的死讯通知林承志没有?”
“没有。我明白老大特意强调一遍的意思。还有林妙芙和庆嫂我都让手下看住了。”
“先把那个庆嫂处理了。”傅令元的眸子眯出危险的气息,“知道该怎么做?”
要处理庆嫂,栗青一点儿不意外,她知道的太多,而且总是一副对阮姐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很快应承“明白,老大。告诉阮姐庆嫂选择离开林家另外找活计。我会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儿破绽。”
傅令元沉吟着继续交待“最迟明天早上必须得让林承志回来林宅。所以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务必将林家上上下下搜得清清楚楚。尤其庄佩妤私人物品。”
稍一顿,他补了句“你们先搜着,晚点我找时间过去。”
“是,老大。”
盯着落地窗内明亮的灯火,傅令元浑身凛冽地站在阳台的阴影里,凶猛地吞吐地烟雾,心里的那股子烦躁却愈加浓重。
抽完第三根,他才打开落地窗回到客厅里,凝重地和科科的小眼睛对视一眼后,大步走向厨房。
……
阮舒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恰逢傅令元走回来卧室,端着一杯牛奶,直接递送到她面前“温度刚刚好,时间刚刚好,喝了帮助入睡。”
“谢谢三哥。”阮舒接过杯子的同时,傅令元从她的手里接过毛巾,包着她的发尾,给她细细的擦。
喝完牛奶,她将空杯子还给他,兀自走去梳妆台前。
傅令元放好空杯子,也走过来梳妆台,手中多了一把电吹风,通了电就帮自顾自帮她吹起头发来。
阮舒笑了一下,擦着乳液,任由他动作。
擦身体乳的时候,忽而电吹风的动静就停了。她刚一抬头想瞅瞅怎么了,手里的乳霜蓦地被傅令元夺了去“我来帮傅太太。”
阮舒“……”
“吹头发就好好吹头发。”她重新夺回来。
傅令元弯身,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通过镜面看着她“傅太太害羞?”
他的两只手掌放在她的两肩上,隔着滑滑的绸缎睡衣传递他掌心熨烫的温度“傅太太浑身上下哪一处是我没摸过的?帮你擦身体乳,顺便还能给你做个按摩。”
阮舒习惯性地拿手肘往后顶他,却一时忘记两人现在是一站一坐的。
以往两人都站着的高度,她的手肘恰好能撞上他的腹部。
此刻她一顶,她的后背和他的身体隔开了一段距离,所以扑了个空。
要是就这样,揭过去便也算了。偏偏傅令元第一时间察觉,在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肘之际,他故意站直了身体。于是她原本扑空的手肘抵在了他的裆处。
阮舒“……”
镜子里照出他垂眸瞥了一眼接触之处,再抬眸时是斜勾唇角的荡漾笑意“傅太太在暗示什么?”
阮舒翻他一个白眼,淡定地收回手肘,身体乳干脆也不擦了,放下瓶子在桌上,正色道“我明天还是得回趟林家。”
“怎么了?”傅令元从台面上抓过梳子,慢慢地帮她梳顺头发。
阮舒微抿唇,默了一默,道“帮她整理遗物。也顺便把我自己的东西从林家全部搬出来。”
“嗯。是该把东西搬出来,全部搬回家里来。”傅令元忽而低头在她的发顶落了个吻,“很高兴,傅太太终于把这里当家了。”
阮舒略微不自在地垂了眼帘,避开镜子里他的灼然视线。她自己也记得,在林宅的时候她曾无意间冒出一句“回家”。当时是真的有点顺嘴了……
“栗青这两天都会帮忙打理林家的事情,明天让他帮你一起搬东西。”傅令元的指腹摩了摩她的脸颊,低低地笑,“正好傅太太已经十分主动地把栗青也当做自己的人在差遣。”
他指的是她让庆嫂将决定通过栗青转告她的那件事。当时刚好栗青就在旁边,她又是顺嘴了的……不过,提及此,阮舒倒是想起来问他“三哥是有在一直让人守着林家么?”
否则为什么庄佩妤的自杀的消息,栗青会打电话来告知?
傅令元正把玩着她的发梢,闻言手指微微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