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触过独孤靖和北蛮人,他们单纯,冲动,易怒。独孤靖除了和谈要杀谢珏,在狩猎时从容笃定,像是知道会有人配合他,也像是知道燕阳和谈的底牌。
她心中有疑,和北蛮人接触两年的谢珏,定有察觉,可二公子的眼睛……太医说神仙难救。若一生活在黑暗,二公子该如何自处?
谢珏非常平静,他坐在马车里,眼睛蒙上半指宽的绢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仪容得体,坐姿挺拔,醒来后不曾谈过自己的眼睛,更不曾因此失态过。方楚宁和他共乘一车,倚着车壁看着他,他伤得比谢珏要重一些,可他的身体调养能好,谢珏的眼睛却好不了。
方楚宁手指轻轻地搭在窗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青筋浮动,他想杀独孤靖。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杀一个人,想要剜了他的眼睛。踩碎他的眼球,可什么都做不了,独孤靖不能在燕阳境内出事,否则和谈被毁,多少人前赴后继用尸骨堆成的和谈成空,他就是燕阳的罪人。
听风怎么办?
他没了一双眼睛,要怎么办?
谢珏性子冷淡,情绪少有起伏。并不代表他不知疼痛,没有绝望。醒来后不吃不喝,沉默寡言,对他的眼睛闭口不谈。
他的崩溃,藏于平静之下。
谢珏伸手往旁边的桌台摸去,他尚不习惯黑暗,差点碰到茶杯,方楚宁倾身过去,握住他的手腕,“要喝水吗?”
黑暗中,触觉更加明晰,温热的皮肤贴着他的手腕,是他习惯的温度,熟悉的骨血,谢珏微挣,方楚宁放了手,给他倒了半杯茶。
茶水滚烫,他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反复确定不在滚烫,放在谢珏掌心里,谢珏喝茶润了喉,方楚宁又倒了半杯,温热后再放到他的手里。
方楚宁罕见的焦虑,他宁愿谢珏哭泣,绝望,发泄情绪,却不希望看到冷静自持,变故横生,伴随终生,他怎么能轻描淡写地过去。
当年谢珣断腿,要被送回京,此生不能再上战场,谢珣和侯爷吵得天翻地覆,甚至大逆不道要打起来,还顶撞谢珏,深更半夜发疯去沙岭河跑马,把自己淹在冰冷的河水中。闹得人仰马翻,气得侯爷差点把他另一条腿打断。
谢珣的腿尚有痊愈的希望,谢珏又怎么接受自己终生失明。
“饿吗?”方楚宁问。
谢珏摇头,并不出声,他能感觉到车窗被支开,初夏的风已带了一点燥热。谢珏鼻尖晕出淡淡的汗。方楚宁蹙眉,半跪在他眼前,掌心抚向他的后颈,摸到大片湿润。
谢珏反应有些迟钝,想要拦时,掌心已贴着白皙如玉的后颈,方楚宁的掌心比他的后颈温度高,谢珏在疼痛中感觉到那片柔嫩的皮肤被带有厚茧的掌心摩挲。
紧贴的皮肤有些痒,谢珏缩了缩脖颈。
方楚宁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节白皙的皮肤染成胭脂色,他盯着那片红,眼中风雨如晦。
“哪里疼?”方楚宁哑着声音。
方楚宁自少年时就和谢珏同睡一榻,知道他的体质,畏寒不畏热,宁州盛夏时,男人们都带着一声汗臭。谢珏却衣襟整齐,心静自然凉。初夏出了一身汗,只能是疼的,张灵正也不知道给他喝了什么药,总是不见好,夜里偶尔能听到谢珏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