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初入道门,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度师可否带弟子一同前去?”
“这个……”
马一鸣确实没这个打算,现在香火旺盛,每日里来往的人不在少数,道观里只有苦泉和徐佑两个箓生帮手做事,若是去一个,留一个,恐忙不过来,道:“要不下次再有机会……”
“度师开恩!”徐佑忙跪了下去,道:“弟子入道时日尚浅,对很多道法精义领悟不到,全仰盼着这次去吴县开开耳界。再说了度师身边也不能没人服侍……”
瞧他说的真诚,马一鸣不好拒绝,道:“也罢,你收拾下,我们马上动身!咦,你的嗓音怎么了?”
“没什么,昨夜偶感风寒,喉咙有些干涩疼痛,已吃了药,想来明日就好了。”
徐佑从清明那里得到了改变声音的秘法,以秘药渐渐的收拢声线,再加以训练和刻意的压低,足可迷惑至亲之人的耳朵。其他收拾倒是没什么收拾的,清明自然会暗中跟随保护,以马一鸣的修为无论如何发现不了。
两人未时正乘船离开钱塘,第三日凌晨抵达吴县,刚入城门,就看到车马如龙,川流不息的往东城的方向蜂拥而去。
不问可知,东城那里坐落着如今扬州名声最响亮的明法寺!
明法寺规模巨大,殿阁如云,可容纳千僧。踏入山门至大殿足有五里之遥,沿途花团锦簇,曲径幽深,美景动人。到了正殿前,四株百年松树分立左右,需二十人才可合抱,气势恢宏。这就是所谓的山门才过便悠然,十里深松上绿天。过了正殿,是藏经阁、法堂和僧舍,再往后在溪水边有一座五层宝塔,上挂琉璃球,是佛门先贤明法僧的舍利塔,塔座下的青石不知何故,走上去隐隐可听琵琶语,故而又称为琵琶塔。
竺道安的莲华台,就搭在琵琶塔下,临若耶溪而成!
徐佑和马一鸣赶到时,已经是人山人海,接肩摩踵的盛况。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看到莲华台正中独坐着一黑衣僧人,不像竺法言那么老态龙钟,却也比不了竺无漏的丰神如玉,面目平常,可端坐不动,笔直如山,一幅神光内敛的架势,让人不容小觑。
台上尚有扬州刺史府和吴郡的官员以及诸姓门阀的家主和名士,顾允、张紫华等赫然在列。而台下更是群贤毕集,黑白观听,仕女成群。除了钱塘观,其他各郡县的道观也派了不少人前来观礼,不乏跟马一鸣一样想要来拍袁青杞马屁的箓将道官们。这些人等闲不入寺庙,借此机会进来开开眼,有那心思跳脱的,趁着和尚们不备,悄悄的去佛殿的僻静处,解开腰带浇一浇水,倒也算是帮老君出了口气。
马一鸣久在林屋山,天师道里的熟人很多,时不时的打声招呼,再给徐佑介绍介绍,时间很快就过去。眼看到了巳时末,众人望眼欲穿,可山门外仍旧没有袁青杞法驾将临的消息,等待的民众再也按捺不住,先是窃窃私语,不敢高声,可到了午时正,还是不见人影,有胆子大的便开始嚷嚷起来:
“说好的午时,这算不算无信?”
“岂止无信,我看是心生怯意,不敢来了吧……”
“左神元君道法高深,不是我等可以揣度的,或许其中自有深意!”
“深意?我看就是生了怯……”
“约的午时,又没说午时正,还是午时末,静等即可,休得妄语!”
“竺上座五日前的辩诘,我可是在场听了的。戴承大家都知道吧?那可是隐居在穹窿山的得道高人,主上征辟数次都辞官不就,这会却出山和竺上座论才性四本,结果如何?惨败不能言!”
“是吗?哈,为啥人家上座腹中有那么大的学问呢?”
“这你就不知道吧,有传闻这位竺上座左胸有个小洞,直通腹内,平时用棉絮塞住,要读书时就取掉棉絮,洞里发出的光亮,可以让一室通明。”
“啊?还有这等异事?”
“对,我有胞兄在寺内为火工,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况且这也算不得异事,真正神异的是,竺上座每月的初八和十九都会把肠子从洞口掏出来,放到这若耶溪里洗干净后再塞回去……”
“怪不得,怪不得,腹内学问日日如新,我等这般的酒囊饭袋如何比得过?”
听着身边各种各样的言辞,徐佑也颇觉奇怪,袁青杞的辩才他是领教过的,不说必胜竺道安,但是绝无可能怯战不来。再说了,以袁青杞现在的身份地位,说出口的话代表的是整个天师道的脸面,岂会失信于人?
可眼看到了午时中,别说祭酒法驾,就是林屋山中也无半点消息传来。身为扬州大中正,本场论衡的主持,张紫华有点坐不住了,此次佛教论衡,虽说是教义之争,可也算文坛盛事,若开场就是收场,未免太过无趣。
“派人速去林屋山打探,左神元君可下山了么?”
张氏的部曲还未出发,顾允已经从王复的卧虎司得到消息,原来左神元君刚刚下山,座舟就被六天余孽截住厮杀,眼下困在震泽湖东的小谢塘堰之中,尚未脱身。
然而这个消息不能发布,与左神元君缺席论衡相比,六天余孽尚存于世的消息更易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要知道这些老百姓刚刚从白贼之乱里恢复了点生气,若是再受到惊吓,连顾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激起民意强烈的反弹。
午时将尽。
顾允低头和张紫华商议,准备以左神元君宁长意身体欠佳、另择良时为由,结束这场虎头蛇尾的论衡辩诘。
正在这时,一人分开黑压压的人群,在万众瞩目之下,身穿法服,背负法剑,迎着琵琶塔下的倒影,踏着若耶溪水的清凉,施施然走上了高高在上的莲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