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乘舟顺流而下,过津口时依旧商旅辐辏,兴盛不减往日。徐佑立在舟头,眼前的大好河山,其实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处在了风雨飘摇的关头,这次不再是白贼那样的小打小闹,不再是旱灾那样的拘于一隅,一旦爆发,很可能席卷江东二十二州,上至公卿,下至百姓,无一幸免。
整整两日夜,徐佑没有说一句话,等到了钱塘,立刻召来何濡、左彣、冬至,他神色平静,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道:“我准备去金陵!”
左彣和冬至相顾失色,这些年在扬州潜心经营,从庶民而士族,从阶下囚而座上客,从丧家之犬而名满天下,从武道天才而幽夜逸光,徐佑走的极难,却也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高度,让人叹为观止。
可金陵不是扬州,天子脚下,帝京名都,各方势力交杂纠缠,真真称得上龙潭虎穴。太子、沈氏、天师道乃至主上,任何一方对徐佑而言都是庞然大物,他们或许不会搭理远在天边的蝇虫,可若是这只蝇虫跑到面前碍眼,难保会发生什么后果。
两人同时看向何濡,这种时候,也只有何濡可以劝诫徐佑。谁知何濡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眉头微微扬起,问道:“七郎若去金陵,那玄机书院呢?”
“书院的一切事宜暂且停下!”徐佑道:“今夜由清明动手,在不紧要处点燃一把山火,将书院侧翼的那几进院子烧毁即可。天干物燥,山火肆虐各地,烧几进院子也是平常。书院被烧,需要重建,突遭火患,也非吉兆,延迟至明年再择良时,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
“书院的事好办!”何濡又问道:“可七郎以什么名义进京?”
“《春秋正义》已经行于四海,马上《周易正义》也要颁行天下,我苦于对《尚书正义》还有许多晦涩未名的地方,故而往金陵求学于大儒崔元修……”
何濡目光流转,接连捻断三根胡须,放声大笑,道:“好!当断则断,七郎此举,终有几分雄主的气度了!”
灵秀山的大火烧了半夜,得到消息后的陆定安在吴县家中差点吐血,顾氏朱氏以及其他交好的士族都派人前来慰问,还表达愿意捐资援助的善意。徐佑一一谢过,从府内拨款,安排人重建书院被损毁的部分,这次严苛了规章制度,以求坚决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同时《周易正义》经过天青坊的日夜开工,随着书商和舟船进入很多人的案头。这本由清明和何濡联手操刀的《周易正义》,融合了儒佛道玄四家以及谶纬、象数等诸多学派的特点,却又有不少另辟蹊径的新奇见解,让人耳目一新,被誉为徐佑自《春秋正义》后又一部足以名垂后世的经学著作。
紧接着又有好消息传来,祖骓经过近一年的疯狂试验,在徐佑领先了一千多年的知识储备的帮助下,先是用焦炭取代木炭和煤作为燃料,然后改灌刚法为坩埚法,以石墨、粘土和高硅为耐火材料,并加了空气预热技术和改进鼓风动力之后,终于将炉温升到了1600度以上,造出徐佑梦寐以求的螺旋弹簧。有了弹簧钢,四轮马车的制造轻而易举,不出旬月,这个世界上第一辆配有弹簧减震的四轮转向马车在天工坊低调的问世。
涂上亮漆,装饰银线,铺就锦席,反正怎么奢华怎么来,按照徐佑的话说,无比突出七个字:有钱有权有地位!只要坐在上面,不仅身体要感觉到绝对的舒适,精神也要得到无比的满足。
这不是马车,是他的摇钱树!
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已经到了六月下旬,徐佑带了五百砖最新季的青雀舌,将四轮马车用幕帐裹的严严实实,装到自家的船上,与清明冬至方斯年苍处等人趁着夜色离开了钱塘。
望着挂着徐字旗号的大鳊远去,左彣忍不住道:“郎君此去金陵,委实有点冒险。我们说话不管用,可你怎么也不劝劝呢?”
“五年了!”何濡的双眸在幽黑的夜色里透着诡异的光芒,道:“风虎,你要知道,七郎离开帝国的中心太久了,久的他都忘记了自己还能够做什么。只有去了金陵,看看帝京那些公卿们的丑陋和残忍,他才能明白,在这个你死我活的世间,你不杀人,人人都想要你的命!”
“金陵,是炼铁炉,是磨刀石,是地府,也是必须要迈过去的关隘!”
“走一遭,要么死在那里,要么龙飞九天!”
何濡转过头,他文弱书生,不通武功,可此时此刻,那目光锐利的让左彣都不敢直视,道:“七郎死不了,该死的,是这安氏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