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点的沙坡上,想心事。
生命没剩下多少天了。
女儿美兮现在在干什么?
她那个国度应该是下午,也许她刚刚放学,乘坐公交车回家。说不定有个帅气的法国男孩正在护送她。
她谈恋爱了吗?
她8岁去法国生活之后,我真的不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了,竟然不了解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我是不是该给她留封信呢?
噢,按照标准说法是——遗书。
我写了,用一块石头压在这片荒漠上,有一天她会看到吗?
如果我没有被困在罗布泊,如果我在正常的世界中,那么,我要死的时候,写下遗书,不管是放在床头,还是装进口袋,还是任意贴到网上,她都会看到。
而现在,我想最后对女儿说几句话,都已经是一件很难实现的事了。
我抬起双手在胸前比了比,做了个“心”的形状,只是两个食指并没有挨在一起,而是离开了一点距离,成了个变形的“M”,M是美兮法语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我用这个手型告诉她:美兮,爸爸爱你!
如果有千言万语不知道怎么表达,如果只能选择一句话,那么肯定就是这一句了。
我给季风讲过一个故事,叫《空前绝后》——有一男一女从喜马拉雅山脉下来,发现这个世界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那个故事里描述的处境,和当下多么相似。
没有人,没有声,没有风。没有光。静得像史前。
在城市里的时候,我们经常被噪音困扰,川流不息的车的声音,沿街大音箱里震耳的流行歌曲的声音,举行婚礼放鞭炮的声音,小孩在小区奔跑叫喊的声音,老人吹萨克斯或者圆号的声音,小贩无休无止的叫卖的声音,城铁驶过的声音,飞机响彻云霄的声音,建筑工地刺耳的电钻声音……
现在,想听到这些声音已经是奢侈的了,哪怕邻居家锅碗瓢盆的声音……
我在那个故事里写到了一首悲凉的歌谣,此时此刻,我似乎隐隐听见它再次响起来——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有个读者叫@怪物商店--JIN,他(她)还专门为这首歌谣画了一幅版画,装裱之后,寄给了我。现在这些,我感觉很温馨。
还有个读者,在周德东贴吧写过一篇文章,从这首歌谣里找出了67种杀机。
是啊,追忆那幅版画中的10只兔子,它们有表情,有关系,有语言,有情感,有动作,有阴谋……在这漆黑的夜里,我越想越恐怖。
最后我甚至很害怕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了——它们为什么突然开口说话了呢?
连幼儿园小孩都可以回答我:叔叔!那是童话!
宝贝,叔叔知道那是童话。我在想另一个问题——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有那么10只兔子,它们真的开口说话了,难道不会把人吓死吗?
在罗布泊上,其实发生了很多类似的现象。
如果兔子真的开口说话了?我该怎么办?
我只有傻傻地看着它们,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把那个读者送给我的画烧掉!
天亮了。
大家都起来了。
白欣欣显得兴致勃勃,今天我们将重返坠机现场。
章回走过来,对我说:“周老大,你不要去了,补个觉吧。”
我说:“我不困。我很想看看那架飞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章回想了想说:“今天晚上我站岗。”
吴珉的身体一直没怎么恢复,我让他和浆汁儿留在家里,由浆汁儿照看他,我带着章回、白欣欣、孟小帅去。
出发之前,浆汁儿走到我跟前,小声说:“把衣服脱下来。”
我看了看她。
她说:“我给你洗洗,你都穿了一个星期了。”
我说:“没水,不洗了。”
她说:“我用湖里的水。”
我说:“不安全!”
她说:“风和日丽的,不会有事的。脱吧,别找理由了,我都闻到馊味了。”
我就走进帐篷,把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换下来。
白天大量出汗,晚上天一冷,它们又干了。反反复复,现在已经变得像盔甲一样硬邦邦的了。
我把衣服放在帐篷门口,对浆汁儿说:“你把水提回来洗。”
浆汁儿说:“你去吧。”
孟小帅开车,我们出发了。
我们来到坠机现场之后,把那些残骸重新组装起来……猜猜,最后我们看到的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