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常往岭南各城游历,眼界之开阔绝非老滇王可比。
他晓得,昔年大汉之所以肯对滇国开放边市,并与滇国缔结邦交,无非是要开拓和维持滇地商道,使得汉货能从岭南运往哀劳乃至身毒。
然随着大汉接连在胥浦和仰光筑城,并开拓出贯穿中南半岛的陆地商道及海上商道,使得货物运送可绕过山高林深的滇地和哀劳,如此滇地商道乃至滇国的重要性便不可避免的降低了。
庄淼晓得,滇国和楚族皆错失了向大汉呈上投名状的最佳时机,八年来,他每每念及此事,皆是愁得寝食难安。
尤是在去年岁末,汉廷重新整编了七支骑营,且在涪陵和胥浦都各囤驻一支,涪陵边塞直面夜郎,胥浦边塞直面哀劳,重置骑营之举,着实耐人寻味。
庄淼对此更是忧心忡忡,唯恐汉廷已有所不耐,要出兵清剿西南诸夷。
滇国,或许非是首当其冲,然若夜郎和哀劳尽皆覆灭,滇国又岂能得以苟全?
唇亡齿寒?
何其荒谬!
庄淼从未想过与夜郎和哀劳联手,抗衡大汉,盖因用“以卵击石”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做法的愚蠢。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为汉廷效力,将来能为自身和楚族换得活下去的权利。
是的,只求能好好活下去!
很卑微,却很实际。
汉人对外族的态度,早已举世皆知,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念,汉军所到之处,除却被掳掠的奴隶,便只余盈野尸身。
滇地紧挨着岭南,征伐百乘的汉军去岁班师后,不少往来身毒与岭南的汉商都听闻了百乘王朝的惨状,甚至不少拥有船队的汉商还曾被战时征募,往百乘载运汉军的缴获,还曾亲眼见识过那血腥炼狱。
数百万百乘人,屠戮殆尽啊!
尸横遍野,埋都埋不住,烧都烧不完,恶臭经久不绝,若非汉军撤得早,指不定要染上疫病。
庄淼与汉商多有往来交际,听闻百乘惨况,自是吓得脊背冒汗,头皮发麻。
说句有违孝道且毫无人性的话,对自家父王的病逝,庄淼是喜闻乐见的。
倒不是欣喜自身能得继滇王之位,在蛮荒湿热的滇地为王,倒不如大汉的太守甚或区区县令活得滋润。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话虽是这么说,可也要考虑到具体情形。
首先,所谓的“楚族”,本就不是滇地土著,也向来不以滇人自居,甚至对滇人是颇为歧视的,尤是庄氏王族,常以庄周后裔为自己脸上贴金。
其次,大汉和滇国的文明程度已是天差地别,滇国的王族和贵族不缺钱,能从大汉边市买到很多上好的汉货,是寻常大汉百姓都吃不起用不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生活水准就处处都比大汉庶民更优越。
旁的不多说,光是医疗条件就完全没法比,大汉现今的官办医馆和长秋府支持的妇幼医馆已开遍个郡县,使得举国的医疗水准大幅提高。
然汉廷严禁各类技艺乃至相关书籍对外输出,包括医药和医书,甚至连医官出境都要请官府核准备查。
庄淼的爱妃前年得孕,还特意向时任岭南太守的孔仅求了方便,送到岭南郡治番禺的妇幼医馆待产。
有些事物,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譬如说亲人的生命、后代的教养、自我的身份认同……
滇王,滇国之王,在汉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化外蛮夷的酋长。
文明程度的差距若是过大,大到无法比较,形成以百年为单位的巨大代差,甚至会在同个物种间出现高等文明和低等文明的区隔。
长相或许差别不大,但高等文明看待低等文明,就如同人看待猴子。
或许现今的滇国和大汉尚未形成如此夸张的差距,然若依现今大汉的发展速度,再过个三五十年,汉人再看滇人,怕也真就跟深山老林里的野人差不多。
庄淼虽想不到那么长远,却也知晓若长此以往,滇地楚族就真的彻底自外于华夏了。
夷狄入华夏者,华夏之;华夏入夷狄者,夷狄之。
乌桓夷狄得以归化入汉,本为炎黄后裔的滇地楚族却不得还归华夏,何以至此?
无非就是“于国无功,于民无益”!
庄淼刚是即位,便遣太子庄临前往汉都长安朝拜,自身则留守滇地,从滇族各部征调大批滇人入伍,冶铸兵械,操练新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