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见过一个人,整整七年的时间,没有笑过吗?”
可现在,谈起这七年,他反而笑了。
他又拿起酒壶往杯子里倒酒,一边倒,一边说:“你知道这七年来,有无数的人来劝过我,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吗?”
……
“王子已经把这个世上最好的,最好的,都送到你面前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身为胜京的铁戟王子,所有的姬妾都赶走了,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只有你,你知道这多不容易吗?”
“你过得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生活,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感动?”
“难道你还要回到过去的那些生活?打打杀杀,每天在刀光剑影里,又或者被人算计,那样才算好吗?”
“你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王子对你这么好,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
从那两个侍女这一路走来跟我说的那些话,从黄天霸讥诮的眼神里,我就已经能够知道,洛什的说客就是这样在他的耳边不停的劝说,苦口婆心,甚至威迫利诱。
可他,只留下了眉心几乎抹不去的深深的褶皱。
他说道:“他在胜京,给我修了一座园林。山石,泉水,鸟兽,全都是从江南运来的,千里迢迢,不知耗费了多少钱财,不知累死了多少马匹。来到武威,为了让我住得舒服一点,他修了这座宅院,引了谷河的水。服侍我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连给我做饭的厨子,都是从扬州找来的大厨。”
“……”
“草原比江南冷得多,一到了冬天我的手脚都是冰凉的。而他,每天晚上都会拿着药酒来给我擦手擦脚,一直到我暖和了才罢手。冬天里最冷的那几天,他会抱着我的双脚入睡。”
“……”
“前年我生了一场大病,他找了很多珍贵的药材,为了一味豹胎做药引,他一个人徒手杀了一头花豹,后背被撕下了一块肉,血都没止住,就带着药回来让人煎给我吃。”
“……”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我才突然想起,那两个侍女告诉我,他这些年来连话都很少说,所以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都沙哑了,微微有些喘息的看着我:“你觉得,”他问:“我过得好吗?”
之前,在诉说这些年的时候,怎么都没流出的眼泪,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可是,眼泪滴落在桌面上,那细微的声音,却很快就被周围的大雨倾盆淹没。
黄天霸笑了起来。
“人人都觉得,连我自己都知道,我过着这个天底下最好的生活。”
“……”
“可我恨不得死!”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过去的黄天霸,不会说这么多的话,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用沉默来代替他心中的郁愤,用平静来掩饰他所有的悲伤,但现在,他说到了——死!
这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这七年时间,对他的折磨。
也许,如那些说客所说,他过着全天下最好的生活,可这并不是他要的,并不是有人提供了他这样的生活,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将他捆绑在身边,束缚住他的羽翼,让他这样屈辱的活下去。
我想,不,我可以肯定。
如果不能做翱翔于九天的苍鹰,他宁愿做水沟里自食其力的老鼠。
可是——
“但我不会死。”
他突然又说道:“我活着,还可以做很多的事。”
眼泪在我的脸上横肆,留下了斑斑的泪痕,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但我还是点头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困难的笑容:“是啊,黄爷。就像刚刚,你就救了刘轻寒。”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微微有些疑惑,然后就听见他说道:“你觉得,是我救了他?”
“……”
我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当年在扬州城那场火树银花的烟火下,他一支金镖出手,把我从刺客的刀下救了下来,那情景,几乎就和刚刚刘轻寒所经历的一模一样。
但是——
我还记得,当年那支金镖一出手,是硬生生的打断了那把砍向我的钢刀!
可是刚刚,他的金镖出手,却只是把砍向刘轻寒的钢刀打歪了一下而已。
他的身手,早已经大不如前了!
我微微有些心寒。
洛什为了控制他,应该是给他服下了一些药物,让他没有办法施展武功,所以当初他故意刺激邪侯奇跟他打了一场,让洛什给了那半颗丹药,才能勉强恢复体力,后来才能带着我离开胜京,上了天子峰。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现在他——
黄天霸淡淡的道:“现在的我,就跟周围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我还能掷出我的金镖,但能做到什么,就已经不是当初那样了。”
我的心揪得痛,连呼吸都局促了一下。
我刚刚想错了。
洛什不是束缚了他的羽翼。
是硬生生的,折断了他的羽翼!
就在我满心里都是极度的愤恨,好像恨不得化身成一头豹子,再在他身上撕下一块肉的时候,黄天霸反而平静的说道:“如果不是洛什喊停,那第二刀,也砍不到刘轻寒的身上。”
我心里一动,抬起头来看着他。
其实刚刚,我已经能感觉到,有一个东西在中间嗖的一声飞了过去,速度和力道几乎和他当初的金镖一样,只是因为洛什喊停,所以并没有造成任何动静。
但,那个砍那一刀的武士还是有感觉,所以事后,他一直四下张望,只是最后,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可是,我和黄天霸都明白。
有人在暗中,保护刘轻寒!
黄天霸道:“这一路上来,你们都没发现?”
我摇了摇头:“这一路上倒是很平安,也没有什么意外出现,所以都——”
“很平安?”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我急忙道:“怎么了?”
“这一路上,可不应该平安才对。”
“……?”
“洛什跟东察合部打了那一仗之后,虽然那边退了兵,但其实留下了不少残兵游勇在这附近,如果我猜得没错,是东察合部留下来的钉子,那些人擅游袭,跟马贼差不多。稍微小规模的商队根本不敢再过河西。”
“……”
我一时没有说话,思绪陷入了混乱当中。
也许这一路上因为想得太多,我反而没有注意到,这一片地区原本就是最不安定的,且不说东察合部的那些散兵游勇,单单是那些剽悍凶残的马贼就已经凶名显赫,所以才会有安阳十八骑一路护送我们过来。
但,这一路上,安阳十八骑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只是在服侍我们而已。
“你们这么一路走过来,一点危机都没遇到,这可能性不大。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