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灯光下的影子也随之摇曳。可盖乌斯注意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地板上变动的影子只有那张椅子……而没有坐在椅子上的人。
盖乌斯·奥提密斯沉默地站立着,等待着,等到红酒喝完,等到远方钟楼的报时声响起,等到摇摇晃晃的椅子上,突然叠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哈德良摸着自己的胡子,十分赞许地说:“能把我的影子打倒,小家伙们做得相当不错啊!”
哈德良的影子回来了。
这影子一变,成了个戴帽子拿手杖的绅士模样。影中发出了声音,拖着丧气的声调:“我可是真被杀死了一次啊……这样一来很长时间都没法战斗了,我可要休个长假……”
“休息吧,阳光下不需要你。”哈德良弯下身子,在将手伸进影子,随手捞着,“让我看看这次的成果……”
他从影子里拽出一只龙头,紧接着拽出一整只巨龙来。这龙刚一出来就被虹翼卿压得极小,从巨兽变成了玩具般的模样。虹翼卿一把把向外抓着龙,直到影子里再也掏不出东西来。
“77只龙,做研究素材勉勉强强。”哈德良表现得有点遗憾,“小奥鲁斯没能带出来,这就有点可惜了!”
净炼在苍都乱战中竟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几十只龙!这些“战利品”没随着他的死亡而留下,却与他一起回来了,回到了哈德良的影中……
“没关系。”盖乌斯面不改色,“会有其他的方式动摇神京的梵定界。”
“真无情,小盖乌斯。那是你的儿子!”
“木已成舟,惋惜与哀叹都没有意义。而如果奥鲁斯拥有能力,他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盖乌斯坐到椅子上,专注地望着老者。
“请原谅我,尊敬的哈德良。我有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说吧,小盖乌斯,尽管我知道你的困惑。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帮助你们,对吗?”
盖乌斯点头:“直到三年前,您都是中立派。”
虹翼卿关了音乐,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他拉开窗帘,凝望着天上的流星。
“我在苍穹之都待了三年,这三年给了我很多收获,也让我产生了一些困惑。
在权力交接完成后,我无事一身轻。我打算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用一次长期旅行印证我近年的猜想。
我离开了地球,绕过了月亮,向着远方进发……橘红色的火星、扁球体般的木星、气态的土星……很美丽,终生难忘,你该亲眼看看那些星星……我继续向外,寒冷的天王星、风暴般的海王星、被开除的冥王星……然后,我大受震撼。”
虹翼卿的语气慢了下来,像是在回味过去的见闻。
“我的旅行到这里就结束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天文学上没有我见过的景象,教科书上没有,我们的学术研讨会上也不会有……无法有……或许只有永光的皇帝对此略知一二,但更可能连现在的皇帝都不明白真正的原因……”
老人怅然若失,却又有些喜悦。
“世界。孩子。世界比我们的想象更宽广。我在那一天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一种你无法共情的想法。”
“我很无知。”哈德良严肃地说,“这世上还有太多我不理解的秘密。我想知道。”
“我无法理解您的想法。”盖乌斯赞同道,“但我敬佩您的决心。”
虹翼卿坐回摇椅上,又恢复到了他平时那副慈祥的语调。
“正像我经常念叨的一样,小盖乌斯。我已经100岁了!我还能再活多久?三年?一年?半年?我也不知道,生命中充斥着太多未知的事情。
人活到了我这岁数,就再没有什么很在乎的事情了。家族、权利、财富、名誉、正义……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解开这个谜啊,孩子,解开世界的谜题……”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值得我去做的事了。”
盖乌斯理解了他的决心,就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您的预测很精准。数百只巨龙的降临对脆弱的实在境界造成了严酷的打击,我们的实验可以开始了。”
“你觉得龙太少了,对吗?”
“坦白说,是的。”盖乌斯说。
“这个数量刚刚好。要是巨龙的数量再翻上几倍,永光的皇帝恐怕就要去做些大的变动了。”虹翼卿微笑着说:“放慢脚步,小盖乌斯!我的时间不多,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我想大局势的变动不会给我太长的准备时间。玄织君应会在近期回京、断罪之枪要接过看守者的职责,这会让我们在本地的行动顺利许多。不过,冲突已经摆上了明面,帝国方面近期想必会有所行动。”
“就是这时候才要沉下心气。不要急于一时,急切就会犯错。”哈德良挤了挤眼睛,“你的敌人可不止远方的人们……也要小心你的盟友,孩子。”
“感谢您的忠告。”盖乌斯真诚地向老人道谢。
·
围绕着苍穹之都的明争暗斗,到现在才算告一段落。谁输了?谁赢了?这却是相当难讲。双方均达成了自己的一定目的,双方也都没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归根到底,这不是最后的决战,只是一场中途的战役。
而对于各位创界法使来说,似乎是有位真正赢到了最后的人。
隐律主在这场战斗中夺回了自己的部分力量,不仅如此,他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
合众东部,热带雨林深处。隐律主坐在一块大石上,回忆着战斗中的细节。
那是在赤法师开启嗔怒天的时候,负面情绪化作深红鬼祟自人们的背上出现。隐律主没有避过这一打击,他的背上也生出了深红的人头……
在与那头颅对视时,他也看到了自己的脸。
“………………呵。”
可是,隐律主未拂去面上的阴影。
他仍作着一个没有脸的人,作着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浑浑噩噩地踏入了丛林深处的一个山洞中。
山洞内部,丝线密布。灰色的线条搭起了一个戏台子,高帽白面的男子站在戏台上,正兴致勃勃地唱着独角戏。
“剑毒尽除,伤势不再!三年寒苦,终破寂死关,一朝复出,横扫天下敌!”
隐律主笑道:“你何时是个武将了?”
“戏台艰苦,更甚沙场!”无相神将眼一转,突然射出数根丝线,没入隐律主体内。
眨眼间,隐律主眼中木讷神色再现,又变作了少年人的模样。无相见得隐律主不言不语,又细心在他心中窥探一番后,方才满意点头,笑道:“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无相撤了戏台,昂首挺胸,领着木讷的隐律主出了洞去,脚步却突然一停。
山洞前方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长发的青衣男人。这人带着一长一短两把刀,口中叼着一根小树枝,见无相出来了,眼前一亮。
“司徒弈,你果真还活着呀!”秦暝高兴地说,“我找了你好久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来打架吧!”
无相神以袖掩面,哀声道:“司徒一介文人,不与武将争斗!”
秦暝想了想,说:“你不跟我打的话,我就一边追着你一边跟大家说,无相神在合众。”
无相气道:“泼皮无赖,流氓地痞,白白瞎了大家出身,整日一幅武痴样貌!”
秦暝说:“哈哈。”
“罢、罢、罢!”无相一抖衣袖,道,“一招定胜负!”
“不好。”秦暝难得唱起反调,“我为了找你连苍穹之都都未来得及赶去,要多过几招。”
“唉!此番争斗结束,三年不许扰我!”
“唔。好吧。”
秦暝拔出长短双刀,无相引出万千丝线。
抵达巅峰的创界法使,现世之中的最强者们,在偏僻角落再起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