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所替代。
秦兵中有一人从人群中蹒跚走出,他冲着前方列阵而来的戎兵喊道:“我降了。”
说罢,他扔下了长戈,瘫软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面颊之上两行热泪流下,如同流水般在面上的黄土中冲出了两条泪痕。
接着又有一人扔掉了手中的弓箭,大喊道:“降啦,降啦。”喊完后也是一软躺在驰道之上。
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所有的秦兵都降了。
待到路苌领着部下走到了降兵眼前时发现,没有一个人的手中还持有兵器。
无论站着的,坐着的还是躺着的,他们全都目光呆滞,眼神中流露出恐惧、哀伤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清水在布满驰道的秦兵旁流过,恰在此地拐了一个大弯,平日里颇为平静的河水,却在此时突然的汹涌了起来。
......
高地上。
薛思慕怔怔的看着远处撤去的援军,不禁身子晃了又晃,几次连续的冲锋让他本已疲惫的身体又添了数处新伤,此刻流了过多鲜血的他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沉。
他坐在地上,见那些高地下的戎人士兵们再次形成了包围。
“要死了么?”薛思慕轻声问着自己。
他转过头来,看见身旁躺倒一地的兵士们,有些喘着粗气,有些剧烈的咳嗽着,有些则没了动静,平静的好像睡去。
清晨戎人包围此地之前,他身边还有四千之多的弟兄,可现在死的死,伤的伤,目所能及之处,恐怕也只有数百活人了。
他又向山下看去,却突然发现从方才的战场上又陆陆续续的上来了一些秦兵,这些人或相互搀扶,或自己蹒跚行走,或跌倒在地,一步一步向上攀爬。
“兄弟们,援军来了。”薛思慕轻声说道。
周围几人听到了薛思慕所言,稍稍一愣,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攀爬的秦兵。
几个人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迎了下去。
过了许久之后,这些人就站在了薛思慕的身前。
一位浑身带血,满身皮肉绽开的着甲之人挣扎着走到薛思慕近前,尽可能的让自己站的更加笔直,随后郑重言道:
“先锋官徐海军侯麾下二五百主张仲钰奉命救援贵军,现已抵达高地。许将军有令,着救援军士与贵军汇合后,立即组织反击,将高地下的戎人击溃。
将军可还有军令,请示下。”
薛思慕听完此话,看着眼前这个约莫不到三十岁的军士,笑着点点头。刚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不能动弹,他低下头来,看着身下顺着山坡流向远方的鲜血,苦笑了一声。
“有劳了,你且先去休息片刻,稍后我们再整军冲锋。”
“喏”,那张仲钰发出了一声铿锵有力的回应,刚要转过身去,却两腿一软栽倒在地上。
薛思慕眼见如此,也是心下一急,奋力挪动了一下身子,但最终还是坐在原地纹丝未动。
高地上的兵士们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一些还能站起来的兵士努力的向薛思慕这方走了过来。
一人走到张仲钰的身边,蹲下身看了一看,又用手在他脉搏上摸了摸,便抬头对着薛思慕摇了摇头。
薛思慕眨了眨眼,将头扭了过去。
不一会儿,高地上的木寨内,响起了一阵阵哽咽之声,薛思慕断然怒喝道:“哭什么哭,都给我闭嘴。”
一声呵斥之下,那些哽咽声渐渐消失了。
薛思慕又高声叫道:“你们都是我大秦的好男儿,没有辱没父母宗室的光荣,你们死后,也配享我大秦庙堂供奉,如此荣光又有何可伤心的。”
说到此处,薛思慕突然大声咳嗽起来,方才交战时,自己的右胸曾遭受了戎人一棒,想来可能是肺脏受了些损伤。
那些秦兵们听着主将的咳嗽声一言不发,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希望。
“我家世代小农,并无祠堂,我死后真的可以进庙堂吗,那可真是光荣啊。狗子哥,你当初嘲笑我这一生没有出息,你可知我要进太庙了。”
“儿啊,将军说我死后能进太庙了。”
“知道吗,媳妇,我要进太庙了。”
......
薛思慕并不知晓那些兵士们所思所想,一阵咳嗽过后,他又说道:“还能站起身的,都拿起兵器来。”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刚一说罢,就见数百人提起武器站了起来,薛思慕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四周,并从他们目光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坚毅。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语,让这些等死的兵士们又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
“好,好,好,今日我等杀敌报国,他日自有我们的兄弟儿孙为我们报仇雪恨。众将士听令,随我杀敌啊!”
说罢,薛思慕抽出宝剑,一手高举剑柄,一手抓住地上的泥草,缓缓地,向着戎人的方向蠕动而去。
高地上站着的秦兵,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主将,看着在地上缓缓蠕动的主将,看着浑身是伤慷慨赴死的主将,有人流下了热泪,有人仰头不语,有人侧目不敢再看。
“杀敌啊!”
这时一名秦兵再也看不下去,用手猛地摸去脸上的泪珠,率先向山下冲杀而去。
他曾是北大营的逃兵,他曾是躲在南营兵士后的胆小之辈,他曾躲在木寨内的隐蔽处看着薛思慕带着袍泽数次冲杀。
现在,他再也不怕了,他再也不想躲了,事已至此,只是一死而已,又有何可怕之处。
其余的秦兵也随着带头的兵士开始呐喊起来,两腿无碍之人搀扶着不能走路的兵士与其余数百秦兵向高地之下冲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