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河。也就是几百年前有个王朝曾建了一座五溪桥,桥西有座亭子,从前称呼已经不为人知,如今便叫做望华亭。
其实若是从南麓登山要更快些,可陵阳山门在北麓,张木流要是带着方葱从南麓登山,怎么说都有些不礼貌。这跟翻墙入院儿没什么区别了。
胜神洲的佛门,多半不会山门朝南。当然不是因为那所谓的南无啊弥陀佛,只不过具体缘由张木流也不得而知。
一座陵阳山坐南而朝北,远望大江,其中供奉佛陀无数,乃是四大佛门圣地之一。
因诗仙曾在此作诗,“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故而虽说此地是佛门重地,却也有不少的读书人来登山采景,欲捕诗兴。
张木流带着方葱到了这山门处,抬头看去,遥遥山巅云里雾里,至高那座十王峰上,天台禅寺隐约可见。
正统三教所在之处,山门从不会有人看守,愿者上山便可。
走过山门,少女方葱就紧紧跟在张木流身后,都走了数十里路了,少女离白衣青年最多也就是一臂距离。
张木流笑着打趣道:“你怕什么?做过太多亏心事儿了,怕逛庙是不是?”
方葱嘟囔不停,极小声说道:“也不知道你到底咋想的,一天天的整啥嘞?大老远的跑去越国故都,去了个劳什子龙神庙。这又千里迢迢跑来陵阳山,看模样又想拜佛了。”
青年伸出手臂就要拍向少女头颅,后者微微耸肩便侧身躲过。
方葱瞪眼道:“你上瘾了怎么着?都说了不要拍我的头,会长不高的!以后我要是变成个矮冬瓜,嫁不出去了咋整?”
张木流摇头一笑,抽回手臂笑着说:“来这儿是拜会一位佛法高深的老前辈,你可千万别当着人家面儿无理。”
少女撇了撇嘴,心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本小姐知书达理,丢人的从来都是你好不好?
登山极慢,这处山中,供奉的是那称之为“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的四大菩萨之一,也曾立下大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那位大法师其实不算是此山牒谱,更类似于坐镇此地。
毕竟是那个还是凡人时便孤身前往西天,只为求来真经普渡众生的人。
走到一半时,张木流以心声言语,说了句张木流前来拜会大法师。
两道身影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在一处草庐中,有个少年模样的僧人端坐草席,拨弄手中佛珠,看着张木流微微一笑。
张木流愣是把一句“怎么长大了”憋回腹中,且特意传音叮嘱方葱说:“一百个我都打不过他,你千万别给我惹事儿。”
不说还好,这一说之下,少女眼神好奇不停,眼睛直直盯着那小僧,令张木流尴尬不停。
大法师笑着说:“不碍事的,你当时比她不懂礼数多了吧?”
张木流讪讪一笑,竖起手掌,恭恭敬敬施了一佛礼,轻声道:“从前是小子不懂事儿,对佛家怨念太重,还望三藏法师海涵。”
那位大法师故意露出吃惊表情,打趣道:“你竟然没怪那个道士害你对佛家有偏见?”
小时候那趟开元寺,给那个道士坑了一次,使得张木流第一次观佛时以魔眼视之,后来许多年都没法儿改变自己的看法。直到跳河城观水时给大法师上了一课,又在豆兵城给毛阿雨训斥了一顿,之后才略微改变。
真正的转变观念之时,是在那小城小铺,与那路痴和尚一番交谈之后。
张木流轻声道:“路过此地,想着去云溪河畔看看溪盉与钟守矩,离着陵阳山不远,所以顺道儿来见见大法师,道一声谢。”
小僧模样的大法师摇头道:“我之所言,尽是出自肺腑,不图你小子的谢,就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
青年站立一旁,虚心受教。
大法师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张木流摇头道:“不敢奢望如来之境,只求日后修行能守住本心。”
大法师笑道:“善哉。”
少年僧人忽然看向方葱,打量一番后说了句让张木流难以理解的话,因为他说的是句道门圣人所言。
“具太牢以为膳。”
张木流试探道:“大法师是说,我不该以自己的法子对待方葱?”
大法师笑道:“不可说。”
…………
既然来了陵阳山,张木流便带着方葱把这九十九峰走了大半,足足花去了一旬时间,可张木流并不觉得耽误了什么。
与大法师交谈之后,张木流一直在想他最后说的那句,“具太牢以为膳。”道门典籍张木流自然读过半本,不敢说一本,因为的确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方葱其实问了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张木流也只好如实讲了这个典故与其听。
少女思量了半天,才问道:“大法师的意思是说,你拿着要求自己的法子来要求我,起不到你要想的效果对吗?最后我也会如同那只鸟一般饿死?”
张木流苦笑道:“可人家又说了一句不可说啊!”
少女挠头一笑,嬉笑着说:“动脑子的事儿还是你来吧,我不太擅长。不过我觉得呀!书上说的道理可不一定真有道理,你做事儿之前,难不成还要先翻书查一查,然后才去做吗?”
佛门圣地,张木流没拿出来酒葫芦,这会儿想喝酒也没法子。
青年心说,“又给这小丫头难住了。”
一天夜里,有个白衣青年带着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少女,两人走到云溪河畔的那处小镇。张木流去了一处小院子,有个年轻屠户住在里边儿。
张木流记得极其清楚,去年下着大雪,有个年轻女子跪在个药铺门口,只求那大夫救自己娘亲性命。可那医者竟是想着以女子的身子作为诊费。
当时有个提着野兔的年轻人飞奔过来,一脚就踹飞了那个医者,且大喊了一句,“老子是杀猪的!”
张木流走去篱笆大门,轻轻敲了敲。院子里正托着石臼苦练的年轻人转头看了一眼,脸上立马溢出喜色,一把丢掉石臼,跑过来打开大门,上下打量一番后苦笑着说:“张先生怎么不老呢?”
白衣青年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方葱,说是新收的不记名弟子,然后半点儿不见外,径直走去院子里。
待坐下后,张木流才无奈说了一句:“不到一年时间,又能老到哪儿去?”
钟守矩嘿嘿一笑,说那也是。端上来一壶酒递给张木流,又将一壶水递给方葱,然后急不可耐的跑去院子里,双手各举起一块儿巨大石臼,涨红了脸大声喊道:“张先生!我现在双臂都有两百斤巨力,您没骗我!”
张木流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才发现,院子里放着一排石臼,由小到大,每个石臼的握处都磨得如同玉石般发亮。
青年一时间有些自豪,也有些自责。因为那时讲的故事,只是自己随口编造的。他的确没想到这小子真能有这么大的毅力。
不过也好,凡事都有个万一,等他练到一万次,或许就会有一个一。
若等到万万次呢?
两人坐着喝了几口酒,钟守矩忽然苦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张木流气笑道:“是不是觉得你的溪盉其实有点喜欢我?”
钟守矩点了点头。
白衣青年一把抓住这个杀猪汉子,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瞪眼道:“你是不是杀猪太多,脑子里灌了猪血了?溪盉凭什么喜欢我?就因为我是个修士吗?”
钟守矩苦着脸伸手去桌子,够到一壶酒回来一通狂饮。
年轻杀猪匠苦兮兮道:“可我就是个杀猪的啊!”
张木流一把提起钟守矩,叫着方葱跟上,往其实离得不远的一处河边小院儿走去。
到了溪盉家门外,白衣青年一把摔下杀猪匠,无奈说道:“你问过没有,就说溪盉不喜欢你?”
钟守矩坐在地上挠了挠头,讪讪笑道:“那我怎么好意思说嘛!”
张木流甩了一坛子酒过去,小声道:“一口干完了就不会不好意思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杀猪匠提着手中酒坛子,吸气出气好一会儿,猛然提壶灌了下去。又过了半晌,钟守矩迷迷瞪瞪站起身子,朝着院子内说道:“溪盉,我钟守矩喜欢你。”
张木流走过去踹了其一脚,叹气道:“你他娘的蚊子叫一般,谁听得到?”
酒壮怂人胆,钟守矩猛然大声起来,又说了一句方才言语,可院子里似乎没人搭理。
只见那杀猪匠深深提了一口气,近乎嘶吼般喊出来一句:
“溪盉!我喜欢你!”
张木流连忙隐去自己与方葱的身形。
声音太大,有些丢人。
屋子吱呀一声,门户大开。里边儿走出来个绿衣女子,看都没看大门口这边儿,不耐烦道:“晓得了晓得了,你鬼嚎什么呢?”
钟守矩给一句话噎住,好在酒劲儿还在。这家伙像是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大声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溪盉直直看向钟守矩,没有丝毫停顿,说出来一句:“喜欢的,很喜欢。”
傻子似的杀猪匠似乎没预料到这个答案,脑子嗡嗡一响,不知怎的就说出来一句:“是我喜欢你的那种喜欢我吗?”
一袭白衣瞬身出现,照着钟守矩脑袋就是一巴掌。
方葱翻了个白眼,摇头道:“你虎啊?”
院内的女子看到了张木流作势便要下跪,张木流一脚将虎头虎脑的钟守矩踢进院子,正好拦住了溪盉。
不能行跪拜礼,溪盉只好红着脸问道:“张先生近来可好?”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好是好,只不过没喝上你俩的喜酒,现在就感觉有些不好了。”
顿了顿,张木流接着说道:“你娘亲可还好?”
有个老妇人颤颤巍巍走出来,一见张木流便红了眼睛。妇人作势便要跪下,张木流赶忙瞬身过去,扶住妇人,笑着说:“怎的都这样,下次要还是这样子,我打死都不会来了。”
老妇人擦了擦眼泪,又哭又笑,“这次我总算能下地了,恩公可一定要留下了吃顿饭才行。”
张木流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也是极其开心。
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