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争?我们更不怕!
就连狄恩,都曾这样恍惚过。
然而时间,终不会因某个人的恍惚或迷惘而停摆。
边境的战事打得再激烈,也有停歇的时候,忙得团团转的乔伊终于得空去了边城。看着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却最最急不可耐地向他奔过来的弟弟,笑容在心底绽开,虽然清浅,但却真实存在着。
小莱因急匆匆地跑过来,等快到了,却又别扭地放慢了速度,用正常的步子走到他面前,仰着头小声地喊了一句,“哥哥。”
你来看我啦,我等了好久呢。
乔伊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想我了吗?”
莱茵别过脸,耳朵泛起可疑的红色,承认不是,否定也不是。乔伊看着好笑,声音轻扬,“我亲爱的弟弟啊,从小就这么不诚实可不好。”
“我没有。”莱茵小声反驳。
“好了,不逗你,走吧。”乔伊说着,向莱茵伸出手。
莱茵看着那宽阔的手掌,眼底藏着雀跃,却仍小心翼翼地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故作镇定地把自己的小手放在那只大手上。
回家的路上,莱茵只觉得世界都好像都有了别的色彩。
原来路边的野花开得那么好看。
原来边城的空气没有那么压抑。
原来天边的云朵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形状。
一步、一步,好像踏入了一个奇幻世界。
而他的身边,乔伊还在跟远方的友人打着电话,“现在战事刚有点结束的苗头,巡防并不是一件轻松又安全的事情,你该自己小心一点,太过招摇,小心被人打死。”
“乔伊,你这样说我就伤心了,像我这么英俊的人,怎么会被人打死呢?”穆林故作伤心,却又维持不了几秒,“我们做的事,本就是招摇的,如果因为害怕就遮遮掩掩,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说一个士兵,会因为害怕在战场上死掉,就在战前逃走吗?”
“你有理。”乔伊八面玲珑,但总是说不过他。
“哦对了,我这次寻访,听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穆林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圣苏里那件事,似乎另有隐情,现在我正在秘密调查,不过进展缓慢,我怀疑上面有人。”
“圣苏里?”乔伊轻轻皱眉,“这件事是最高议会主导,如果要查,必须当心。”
“我知道。”穆林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问:“可爱的小莱茵在你旁边吧?让我跟他说说话啊。你总嘲笑我是个妹控,自己却把弟弟藏得严严实实,这样不厚道,不利于我们珍贵友情的发展,乔伊。”
“呵。”乔伊回他一声轻笑,果断挂了电话。
莱茵仰着头,从他的视线看过去,金黄的夕阳洒在乔伊身上,他眨一眨眼,都有无数光辉洒落。那些光辉倒映在莱茵的眼睛里,构筑了一整个璀璨宇宙。
他们牵着手走着,像漫步在浩瀚星河。
莱茵很开心,他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然而乔伊再次睁开了眼,无数虚幻和现实在他脑海中闪现,他看着眼前碧蓝的鸢尾花海,往昔的美好画面便如碎片般剥落,露出——千疮百孔的真实。
虚幻?还是现实?
他在哪里?是在名为亚伯拉罕家的囚笼里,是在青春年少的梦里,还是在夕阳西下的边城?
风吹开他手中的诗集,又翻到那章他最喜欢的诗篇。
隐匿之镜中的嘴,
屈向自尊的柱石,
手抓囚笼的栅栏,
把你自己献给黑暗,
说出我的名字,
把我领向他。
乔伊在心里默念着诗句,缓缓勾起了嘴角,他看着友人的坟墓,语带嘲讽,“你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朋友。接下来,可该怎么做呢?很可惜,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能再阻止我了。”
墓碑上的穆林回以他爽朗的笑,那张被岁月定格的脸庞,仿佛还冒着傻气。乔伊忽然记起以前有一次在茶话会上,有人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
穆林原以为乔伊不会回答,因为乔伊从来都不像是一个为信仰而生的人。可是那一次,乔伊却大方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有人说过——我的梦想就是古代的一个传说。大教堂倒塌了,工匠、磨坊主、骑士、小贩,三教九流不约而同聚集过来,花很久的时间重建了更辉煌的教堂,建完他们就走了,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希望像他们一样,亲手在石头上雕刻一只龙,一个天使或者魔鬼,又或许是个圣徒。不论我是信徒还是异端,我都会亲手建造这座大教堂。不需要在意现世与后代的评价,我的名字不会刻在任何一个地方,但一小部分的‘我’会在这匿名的胜利中存活,不论我雕刻的是一只龙,一个天使或者魔鬼,还是个圣徒。”
“这样值得吗?哪怕背负所有的骂名?”牢房里,娜塔沙在最后这样问着。
“我不是一个好人,娜塔沙。”乔伊看着他,最后一次训导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单纯的好人,也没有一个单纯的坏人,心怀信仰的人也不一定是正义的追随者。无论你面对谁,都不要轻易地下判断。你因为跟我相识,所以不希望我死,那又对得起那些被我杀了的人吗?”
娜塔沙无言以对,她很艰难地忍着,才能让泪水不再那么不争气地掉下来。
乔伊仍旧笑得从容、优雅,一如从前那样,把所有一切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让人爱着,却又恨着,“我之恶,不需要世人来评判,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个人愿望,并不屑于任何人的感谢。无论是英雄还是恶徒,教育部长还是亚伯拉罕家的继承人,都只是可悲的枷锁,如果我死了,千万不要把这些无聊的东西刻在我的墓碑上。”
娜塔沙抿着唇,摹地站起来,却是一秒都不愿意再待下去。再待下去,那颗好不容易坚定的心,恐怕又会动摇了。
身后,乔伊悠悠地声音还在传来,“请帮我把还在门外等着的那个人叫进来,如果如果非要在我的墓碑上刻上什么,那就刻他的名字吧——莱茵的哥哥,这听起来还不错。”
眼泪终于忍不住,从娜塔沙的眼眶里滚落。娜塔沙握紧了拳,声音沙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太残忍了,乔伊。”
乔伊没有作答,他只是举起了酒杯,对着娜塔沙离去的背影遥遥致敬,“多谢你的晚餐,亲爱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