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绉纱褙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下人身后,一错眼对上廊庑下魏箩的目光,赶忙匆匆地移开了,哪还有当初自信端庄的模样?泯然普通的妇人模样了,甚至比那还不如。
杜氏原先不知道魏昆叫她过来所为何事,还抱着魏昆良心大发,要把她接出银杏园的念头呢。谁知魏昆一句话,便打消她所有欢喜,“你说什么?”
魏昆别开头,如今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让人准备笔墨来,我要休了你。”
休妻在大梁朝不是小事,若是妇人被休回家,那是一辈子都毁了,不仅给娘家丢脸,还会牵连娘家所有未出嫁的姑娘。且被休的妇人回到娘家也没有好日子过,杜氏这个年纪是不可能再嫁的,只能回家当一个姑奶奶,时间长了便会惹娘家厌烦。
何况杜氏回娘家后,就更没有跟魏常弥见面的机会了,魏常弥是四房的少爷,是不可能跟她一起回忠义伯府的。杜氏留在英国公府,每个月还有一次见常弥的机会,若是被休回忠义伯府,那是这辈子都别想再见魏常弥了。
难怪杜氏这么大的反应。
可是魏昆铁了心要休她,提起羊毫笔便在宣纸上写下“休书”两个大字,另起开头,写杜氏“心肠歹毒,阴险善妒”,以七出之名休妻。这是极严重的罪名了,看来魏昆是一点情面都不打算留,更不打算顾忌两家的关系,只想惩戒杜氏这个歹毒之人,以泄心头之恨。
杜氏脸色煞白地看着魏昆,等他写完休书后,她绝望地摇摇头,“魏昆,不……”
魏昆把休书叠好放进衣襟里,举步走出正房,“我去前面跟母亲说一声,让忠义伯府的人今天便来接你回去。”
杜氏回过神来,追出去道:“那你把弥哥儿还给我,让我带他一起走!”
魏昆头也不回道:“弥哥儿是四嫂的儿子,我做不了四嫂的主。”
杜氏凄厉道:“弥哥儿是我的,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魏昆,你给我站住!”
魏昆越走越远,又对身旁的小厮道:“把杜氏看起来,不要让她乱走。”
小厮点点头,回身吩咐了一下,立即有两个下人把杜氏拦住,带回了屋中。
*
松园总算恢复平静,雨过天晴,院子里安静得厉害。
魏箩看完了好戏,揉了揉眼睛道:“常弘,你猜我今天看到了谁?”
魏常弘站在她身边,早已长成了芝兰玉树的模样,语调平静地问:“姜妙兰?”
魏箩惊讶地转头,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上次在大慈寺,你在大雄宝殿求平安符的时候,我在外面看到了。”魏常弘也看过姜妙兰的画像,魏昆虽然避着他们,但是他拿出来的次数太频繁了,想让人不看到都难。魏常弘第一次见到姜妙兰时愣了愣,本来还以为只是长得像而已,今日听魏箩故意问起,再联想魏昆今日的反应,不难猜出究竟怎么回事。“她回来了么?你跟她说话了?”
魏箩扁扁嘴,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自然,“她已经成亲了,应该不会再回国公府。”她眨了眨眼,笑着问常弘:“常弘,你想要母亲吗?你想不想让她回来?”
魏常弘淡淡道:“小时候想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魏箩微微一笑,“我也是。”
当魏箩被杜氏拐卖的时候姜妙兰没有出现,当魏箩上辈子死的时候姜妙兰没有出现,当常弘被李颂和李襄联手毁了前程时姜妙兰没有出现,那么以后,她都不用再出现了。
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迟到的母爱,这些都很多余。
当天英国公府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五老爷休了杜氏,忠义伯府来人接走了杜氏。另一件是三老爷把三夫人送到了庙里,说是为了让柳氏静心念佛,其实府里人都知道,是三老爷和三夫人离心,日子过不下去了,若不是顾念着笌姐儿没有出嫁,还要给笌姐儿相看亲事,说不定魏昌也要休妻。
送走了杜氏和柳氏,英国公府总算是清静了不少。
天气越来越冷,渐渐入冬,这天一大早,魏箩披着红缎织金牡丹纹狐狸毛斗篷,光着脚站在氍毹上,推开窗户见院外白茫茫一片,便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了。
金缕推开门走进来,见魏箩光着脚,忙大惊小怪道:“小姐怎么不穿鞋子?地上凉得很,若是冻着了可不好。”
魏箩偏头,露出盈盈笑靥,“屋里烧着地龙,又有那么多炭火盆子,我还觉得热呢,哪会觉得冷。”
饶是如此,金缕还是不放心,扶着她坐到一旁的南窗榻上,替她穿上软缎绣鞋。一抬眼,不经意间看到榻上朱漆嵌螺钿炕桌上的那双鞋底子,忍不住打趣道:“都这么久了,小姐才纳了一双鞋底呀?看来靖王殿下明年开春儿才能穿上了。”
魏箩把那双鞋底拿在手里看了看,故意说道:“本来就是打算春天拿给他的,冬天的靴子我又不会做,那么厚,手指头恐怕都要戳坏了。”
金缕扑哧一笑,知道她家小姐最娇气,要是靖王殿下知道小姐为了给他做一双鞋,手指头上戳了好几个针眼儿,指不定该怎么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