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杯酒,放到魏常弘面前。
魏常弘不动,只看着他,想必是在等他说出请他过来的原因。
李颂嘴角上扬,意味不明道:“没毒。”
魏常弘倒不是怕酒里有毒,御和楼来来往往都是宾客,若是他出了事,他们都跑不掉,只是纯粹不想喝罢了。然而周围的纨绔子弟齐刷刷盯着他,仿佛料准了他不敢喝一般,眼里都是幸灾乐祸。魏常弘面不改色地端起面前的冰裂纹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回桌子上,站起来道:“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李颂叫他站住,“怎么没事?没事我今日叫你来做什么?”一边说一边笑道:“魏公子好性情,这杯酒是我敬你的。”
端起桌上的酒杯,也仰头喝得干干净净。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东西从袖子里掉出来,滚落到沈宏生手边。
沈宏生捡起来,“咦”一声问道:“这是什么?”
李颂神情不变,唇瓣微微勾起,道:“五石散。”
沈宏生:“……”
魏常弘定定地看着李颂,眼神一瞬间冷了几分。
李颂从沈宏生手里拿回五石散,握在手心,手掌逐渐用力,生生捏碎了瓷瓶,五石散的粉末从他手心洒出来,落在黑漆小桌上,少顷,一滴滴血滴从李颂手心流出,跟五石散的粉末混在一起,凝固在桌面上。李颂掀眸看向魏常弘,眼神颇有些讽刺:“放心,你喝的酒里没有这种东西。你有一个好姐姐,若是她知道我骗你服用五石散,说不定还会往我身上再刺一个窟窿。”
雅间里的人被这一幕看呆了。沈宏生睁圆眼睛问:“阿颂,你不疼么?”
李颂并未作答,眼神冷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常弘。
魏常弘眉心微蹙,语气寡淡:“你说什么?”
李颂只当他在做戏,道:“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为何会同意这门亲事?魏箩没有告诉你,你猎场上的伤是我射的么?”
此时应该刚过去围猎大赛不久,李襄射伤了魏常弘,魏常弘竟没跟李襄退亲,委实稀奇。
魏常弘静默了一瞬,眼神更加冷漠,只看了李颂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雅间。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有种看疯子的意思。
魏常弘离去后,沈宏生这才对李颂道:“你疯了不成?这东西能用手捏碎么?我瞧着你今日不大对劲,那魏家的五姑娘魏箩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话没说完,便被李颂用另一只手紧紧搦住肩膀。李颂表情可怕,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说什么?”
沈宏生道:“我说你疯了……”
李颂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沈宏生哀嚎一声,继续抖抖索索道:“魏常弘如今只有一个妹妹,就是魏五老爷继室生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好像叫魏筝。哦,你说的那个魏常弘的龙凤胎姐姐魏箩,她十年前就死了……嗳,你怎么会知道她?我是听母亲说起才知道的。”说着说着,见李颂的神情渐渐恍惚,手中的力道也松了,便又道:“不过真是可惜,瞧魏常弘的模样,那魏箩长大后必定生得国色天香,可惜啊……”
死了。
魏箩死了?
这不可能。
李颂怔忡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心,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小姑娘六岁时推自己入水,七岁时在街上戏弄自己,十五岁时他们在花灯节相遇,后来她跟靖王赵玠定亲……李颂慢吞吞地收回手,甚至顾不得挑出自己手里的碎瓷片,起身便走。
沈宏生在后头叫道:“阿颂,你去哪儿?”
李颂什么都听不见了。
*
汝阳王府。
李颂回来后立刻命人调查了魏箩的事,很快便有了着落。
原来这一世真的没有魏箩这个人。魏箩并非沈宏生口中所说的那般死了,她六岁时被继母杜氏带上街,据闻是路上遭了意外,人贩子抢走了六岁的魏箩,待杜氏带人去寻时,已经寻不到了。英国公府和魏昆当初得知这个消息时,悲痛了好一阵子,之后时间越来越长,魏箩这个名字便渐渐被所有人淡忘,到如今,已很少有人会再提起。
李颂听着陆实带回来的消息,面无表情地倚着黄花梨透雕卷云纹的玫瑰椅,眼睛微阖,手掌紧紧地握着玫瑰椅的扶手。
陆实疑惑不解:“少爷,您调查此人做什么?”
李颂一言不发,少顷缓缓抬起手,挥了挥,示意陆实出去。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陆实离开后,李颂独自一人在房里坐了一下午。
本以为这次什么都不做,便能多看她一些时日,未料老天对他这般残忍,即便重生了,也不给他任何希望。李颂苦涩地弯了弯唇,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盖在脸上,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表情。
两日后,李颂因着魏常弘和李襄的亲事,去了英国公府一趟。
此世两家尚未交恶,英国公和魏昆的态度也算和气。李颂跟他们商定好事宜,便告辞离开英国公府。只是没料到马车忽然出了问题,英国公府另外替他安排一辆马车,就停在国公府的角门。李颂走到角门,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汝阳王府。
放下帘子的那一瞬,他余光一转,偶然瞥见角门旁的墙角里闪过一抹影子。
李颂动作一顿,再次往那边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好像那惊鸿一瞥,不过是他的幻觉。马车缓缓行驶,往小巷外走去。李颂几乎是脱口而出:“慢着。”
车夫忙喊了一声“吁”,把马车停在路边。
李颂看向方才的墙角,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最终没有抵抗得住心头的直觉,鬼使神差地走下马车,朝那处角落走去。他一步步走得极慢,怕惊扰了什么,又怕是自己看错了,分明只是十几步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半辈子那么漫长。
最终,李颂停在墙角前,朝里面道:“谁在里面?”
过去许久,无人回应。
李颂又道:“出来。”
依旧无声。
真是看错了么。李颂垂了垂眼睛,心里不知涌过一阵什么滋味儿,失落得很,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重活一次也没什么意思。他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面前的墙壁上,力道不轻,生生把墙壁砸出个坑。手背也受了伤,血迹斑斑的。
忽然,墙内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像是受到惊吓的小猫,带着慌乱与畏惧,尽管极力压抑着,但仍旧被李颂捕捉到了。
李颂先是一怔,旋即毫不犹豫地伸手朝角落里一抓,紧紧地握住一截手腕,往外面一拖——
面前的人霍然站在阳光下,杏眼圆睁,樱口微张,浓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颤又一颤,扑棱棱飞入李颂的心口。虽然她此刻穿着简朴的藕荷色裙衫,头发梳成两条油亮粗长的麻花辫,但依旧掩盖不了这张脸有多么漂亮。李颂紧紧地盯着她,盯得眼睛发酸,心口发软,许久许久,才眼神一狠,咬牙切齿道:“魏箩。”
魏箩正欲抽回自己的手腕,奈何抽不动,闻声怔了怔,问道:“你认识我?”
李颂几番张口,但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后闭了闭眼,身躯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岂止是认识,她化成灰,他都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