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过眼烟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觉得,这样的一生,有什么好执着的?
“而且,明了了这些,你觉得你还回得去吗?就算是回去了,你之前执着的一切,现在还为之执着吗?”
朝生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凡人几十年都悟不出的大道。
“那你呢?既然你把一切都看破了,为何还会有欲念?绯罂池边,你说你有欲念的。”原隰反问。
“我……”朝生正欲说什么,原隰却站起身来说道:
“我在凡间,活得很是卑微。我的生母是青楼女子,所以起先赵溯不愿认我。母亲把我养到十岁,便病死了。那几年,我们穷病交加,还要受人非议。后来皇帝不愿皇室血脉流落民间,就让赵溯把我接回王府,但是我这个庶子,连下人都不如,依旧不受人待见。
“在凡间短短十几年,唯一让我撑下去的念头,便是出人头地,证明给从前瞧不起我的人看,也想着那样就不用活得那么卑微。我努力读书、习武,夙兴夜寐不过是为了好好活着。我不为名不为利,只是……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原隰眼里的光越来越暗,他的笑中带着讥诮和讽刺。好像刚才他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在讲一个故事,现在想来,他自己也觉得,那些事好像已经离他很远了。
“这些我都知道。”朝生道。
“你不知道。”原隰眉眼中带着疏离,“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我所执着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挣脱命运的束缚,到头来却还是被困在这里,逃不过这天命。命运真是会捉弄人呢,如果早知道是现在这个结果,那我之前所有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存在于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无力。
“就算你现在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吗?数年之间,改朝换代。故国倾覆,故人不在,所有的一切看似没变,其实都变了。不变的不过是那些循环往复的生死轮回罢了。”朝生道。
她看向远处,干净的眸子里映着天地万物,却又觉得空无一物。
“即便如此,我的生死自由,也轮不到由你们来掌控。我这一生绝不会相信天命,也不会任由你们来囚禁和摆布。除非你杀了我,否则终有一日我要离开这里!”
原隰语气坚定决绝,语毕便转身离开。
似乎又是不欢而散。
朝生想着,他这么想也有道理。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无所事事,所以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说白了,可能就是太闲了。也许给他找个事情干,就不会这么闹腾了。
这样想着,朝生心情也好了许多,走进屋里便开始在绣架上刺绣。
……
翌日,长明殿又来了一个客人。是一个女子。
往常这些事宜,都是初霁解决的,朝生担着长明殿之主的称号,却不理这些事务。
如今初霁不在,这些事也只能由朝生亲自解决。
她让原隰在场看着,原隰不明所以,但是反正他也闲来无事,便站了朝生身侧。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自以为毫不相关,却是局中之人,如今倒是真的成了真正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身份转换不过是几天时间,却让他觉得世事无常。
朝生又戴上了面具。她不过是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容。
拾遗殿上,杳默在《拾遗录》一册写道:“凡间宋朝一富户千金,闺名郑云笺,年十七。”
“你能找到这里,也算不易。说吧,你有何心愿呢?”朝生倚在座上,语气很是漫不经心,姿态也极其慵懒。
殿中跪着的妙龄少女,正是郑云笺。
只见她杏眼圆圆,小巧的鼻子下嵌着一张樱桃小嘴,生得十分秀丽可爱。眼中带着灵气,有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纯真与活泼。顾盼生姿,眼眸之中流光溢彩,的确是个漂亮小姑娘。
“小女……小女……我……”郑云笺似有些胆怯,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几个字。
“别怕,慢慢说,本座不吃人。”朝生道。
原隰:“……”
她说这几句话,总觉得比下面跪着的那个小姑娘年龄还要小。但是鉴于昨日不欢而散,原隰忍住不笑。
“我……我想变成妖。”郑云笺话音有些小,但是语气十分坚定。
此话一结束,拾遗殿一片寂静。
历来有妖心恋凡尘,想要做人的。凡人想变成妖的,倒是少有听说。
“理由。”朝生道。
其实理由什么的,她根本不感兴趣。但是鉴于杳默要写册子,有些事情还需记录得详细些。
“我喜欢一个妖,我要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郑云笺道。小姑娘小脸红扑扑的,睫毛一眨一眨,看着很是单纯可爱。
朝生了然。她道:
“如今有三个选择。其一,吸收天地浊气,辅之以修行,修行界称之为修魔之道。成魔之后,便可挣脱俗世束缚,从心所欲。
“其二,身死之后,去畜牲道投胎,本座会和地府打好招呼,届时你无须喝孟婆汤,保留今生记忆。投胎之后开始修炼,假以时日便可成妖。
“其三,本座帮你与想要做人的妖交换命格和元神,到时各得其所。不过这三种办法都需要时间。饶是第三种,也要寻得一个正好和你心意相反的妖,此非一朝一夕可以寻得的,除非误打误撞。”
“这么麻烦?可……我想尽快……”郑云笺道。
“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代价很大。服妖血,灭人性,修邪道,此为捷径。不过不仅身心饱受折磨,痛苦不堪,也会平白害人性命,伤及无辜,恐遭业报。”
郑云笺默然,良久没有说话。
“为何一定要为妖?既然相爱,如何不能相守?”朝生看向郑云笺,似有些不解。
原隰看着朝生,倒是没想到一向清冷的她竟然会这么说。
“人妖相恋,天理难容。”郑云笺垂下了头,眼泪在眼眶打转。
“天理?”朝生语气中带着讽刺,“天理可没空管你。究竟是天理还是人心,你该好好想想。”
“我……”
郑云笺还欲说什么,却被朝生打断:“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究竟谁缚汝?”
“可是……”
“想清楚了,再来找本座也不迟。否则,后悔的是你自己。”
郑云笺点头。
朝生挥袖,郑云笺就消失在原地。
朝生摘下面具,绝美的眸子看向远处,而后眉眼低垂,周身散发着似有似无的戾气。她似乎心情不佳,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究竟是天理还是人心?逃避退缩了的又是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