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依旧微笑着问:“为什么?”
“苏大人心里有陛下。”
盛云沂转过脸庞,幽黑的眼睫颤了颤,“我宁愿她没有。”
正因为她对他期望那么深,才容不得半点虚假欺瞒。
他摊开文书:“依你看,和北朝联姻的消息多久会传到这里?”
季维掐着指头算了一会儿,认真道:“再早也不过月底吧。”
盛云沂嘲讽笑道:“安阳一旦得了风声,恐怕头件大事就是要散播出去,把消息传到诸邑郡耳朵里。”
而他不能制止。
齐国的主要兵力正在南下途中,容戬池带兵镇守玄英山只是个幌子,他来南安之前就决心先平定越藩,再集中兵马北上与容氏汇合。从西突厥那里借来的马匹最终要还回去,他不能浪费大好机会,国朝没有与北梁匹敌的骑兵数量,若是梁军入了北境,繁京危矣。帝都离国界太近,他又不在禁中,只能暂时礼遇收敛,从安阳公主身上下手拖住宇文一族。
梁帝苏桓得了解药,皇后对他言听计从,再加上漠北遭东.突厥大败,诸多缘由使宇文氏惴惴不安。他们亟需在朝堂上巩固地位,主战派的数量日益增多,既知齐国国主不在金銮殿上理政,必然会动南侵的心眼。正好扶朝宫唯一的公主殿下和太后意见相左,领军的外戚迫于安阳压力,未能成功得到批复以战邀功。
从南安到玄英山,必然要经过繁京。梁国的使臣如果能耐心等到他回去,那么一切都掌握在齐国这方,他再无顾虑。他会亲自写求亲的国书,一丝不苟地过目礼部的章程,把聘礼一箱也不少地送过去——如果他们要。但让安阳嫁来做皇后,她还没有资格。
风卷着沙尘灌进屋,吹得心口一凉。盛云沂换了个语气道:“越王妃元氏安置好了么?”
“正往绥陵来。”
他眸子闪过丝幽冷的光,“初五便动手罢,别让王叔抢先了。”
*
元氏坐在轿子里,颠簸让她从睡梦中醒来。
睁了眼仍是漆黑一片,她不清楚自己在哪里,要往哪去,未来会如何,木头似的任这群人摆布。
大概失了心的人都不在意其他人重视的东西。一念生,从而万劫不复,她早已做好了丢掉性命的准备。
二十年的夫妻情谊到此为止,她再也受不了丈夫如此对待自己和族人,唯一想出的报复,就是协助外敌放走令介玉,烧掉抱幽轩。她本想带着绝望葬身于大火中,却被几个人趁机带走,打断了原本的计划。
她还有什么用处?元氏松散的思绪在多日的跋涉中不由自主地聚拢,第一个想到的人,竟还是辜负她的盛伏羽。是了,他们没有苛待她,想必是繁京的人……繁京的人。
元氏蓦地忆起长姐死时的光景,真是怎么逃也逃不过。元家倒了这么些年,连王爷都不齿为伍,如今她就要成为要挟越王府的人质了吗?只可惜陛下打错了算盘,盛伏羽不会考虑以大代价换取他的结发妻子。
她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至少有人为她说话。元氏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周围突然亮了。
有人掀起了帘子,让光线射进轿子,她迟缓地眯起眼,原来是到了地方。
“王妃请进。”
元氏下了轿,游魂般走进敞开的门,立刻有侍女过来搀扶。沐浴更衣后她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等待来访的影子出现在屏风上。
“殿下远道而来,本应先歇息一晚,是在下唐突了。”
一个曳玉敲冰的声音含笑响起,“不会打扰殿下太多时辰,您可以放心。”
屏风上印出的人影修长优雅,落日坠在他的冠上,山河流淌在他的肩头。
那人开门见山,不疾不徐地道:”越王殿下可曾与您谈到过寻木华?”
“我需要先问先生几个问题。”元氏虚弱道。
“如您所愿。”
“这里是何处?”
“祁宁黎州。”
“要我来何用?”
“如您所想。”
“先生是何人?”
“晏氏煕圭。”
元氏端丽的脸上出现一个奇异的笑容,喃喃道:“是你啊。”
隔了半晌,她轻柔道:“对不住,王爷从不和我说这些。”
“承奉三十二年春,南三省士子联名上书,请求先帝应陆鸣请求,复古礼带兵迎陆氏公主于国境之西。此举使得先帝心生嫌隙,加上元相临终一语,终酿大祸。”
“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陆氏和卫氏倾覆后,元家也走到尽头了。”
元氏的面容愈加苍白,只剩她了,只有她还在苟延残喘。
“元家为越王鞍前马后,丞相大人连回光返照之时都不忘给南安做嫁衣,可越王殿下二十年来的作为,着实令人发指。元家当初有难,他不曾伸出援手,元氏被重新启用,他倒是赶得及时,不久前元郎中被三司会审,他应是彻底放弃这块鸡肋了。王妃殿下贤惠大度,操持中馈多年,其中辛苦只有您自己明白罢?”
元氏交握在膝上的双手轻微地抖动一下,张开嘴良久,才勉强把嗓音逼出来:
“寻木华早就毁了,你们放弃吧。”
她的语调一缕烟也似,迢迢地随风而逝。
屏风后的人却像早就知晓,了然笑道:“多谢殿下告知。其实还有一事,元郎中本是要在秋后处斩的,却刚刚在狱中畏罪自刭了,还请殿下节哀。”
元氏艰难地捂住胸口,忽地一阵眼花,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