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痛苦,对惠儿来说是足以将她逼疯的。
而她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太宗的仁慈,能够当真让她保得性命,以处子之身出家……是的,她一直都明白,入宫之后,自己的下场只有一条……
便是在太宗百年之后,以身殉葬——或者在箴言之事未破之前,她还能够有免得一死,以身侍佛的机会……
可是在箴言被母亲流于天下的那一刻起……
她便知道,自己的路,只有一条,便是无幸无宠地,在太宗百年之后,成为昭陵之中殉葬的内职一名——好一点的,也许太宗之后的新帝,还会给她一个追封罢?
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一直都骗自己,骗自己她可以扭转局面——是故,她对李治,一直也是不冷不热……
为的不过是奢望着在太宗离开之后,她能够借着李治与她之间,这一点点可怜的情意,保下一条命来……
她不想当皇后,从来不想,也不想嫁给李治——虽然她也动了心,动了情……
可是她不想嫁与这个注定要成为天子的男人,不想成为他身畔诸妃中的一个……她不想。
所以,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她终究还是同意了。含着泪,她抱了徐惠一早着文娘准备好的男子衣裳,去后堂快速地换上。
当穿着袍服时,她的手,无意间触及了颈中那块温润的玉佩……
咬了咬牙,试着扯了几次,可是那玉佩却始终扯不下来。又闻得文娘急唤。想了一想,颤抖的手,终究还是将它好好地戴在了怀中,遮在衣裳之内……
就让她留着此物罢!权做个念想,知道……
知道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有一个男子,曾经倾心相爱她的……
就留着罢。
媚娘努力地张了张眼睛,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默默而快速地穿好了衣裳。
接着,出了前堂,最后一次与徐惠抱在一起,痛哭之后,由徐惠亲手,为她梳起了郎髻,簪着银冠。
最后,徐惠披了斗帷,一步一步,慢慢地,将她送出了后堂,来到后院隐秘之所。
一匹小马,已然在此处候着了。
媚娘看了看那马儿,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了她最好的妹妹的手,含泪轻轻道:
“惠儿……”
“媚娘,我知道也许此行便是永离……可是……”徐惠快速地拭了拭泪,才道:“可是我想……我想若你有一日,想出了……想出了你真正想要的结果……你想回来了……
你来找我,可好?”
媚娘知道,她此言,仍然是希望着能够说动自己,去接受李治。可是她不能……她真的不能。
然而又终不忍见她伤心,便轻轻点头。
徐惠见状,极欢喜,又忧伤,便伸手从六儿手上接了包裹,与她道:“这里……有足够的银两,都是金锭……我……我也不知现在宫外如何,只是能尽力所为……
还有,还有一些其他的贵重东西,还有我的玉令……若是哪一日,你想开了,想透了,或者是遇到什么为难之处了……你不能来,便叫人带了这玉令来,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要知道你好不好……
媚娘……答应我……”
徐惠一声声的切切絮语,再次惹得媚娘泪如雨下。紧紧地拥住了徐惠,两人再次痛哭。
子时三刻。
徐惠痴痴地望着片刻之前,媚娘离开的方向默默流泪。
一道黑影悄悄而来——却是原本应当留在堂中的六儿。
徐惠拭干了眼泪,轻轻问道:“如何?李云、李风两个,可跟上媚娘了?”
六儿点头道:
“姐姐放心,跟上了。云大哥和风大哥都是有些底子在的,且又机灵过人,总与武姐姐留着一段距离,再不会被发现的。”
徐惠点头,咬了咬下唇:
“瑞安那边呢?”
“几乎是与武姐姐一同走的,现下……只怕已是出了宋州境内了。姐姐放心,咱们先飞鸽传书给殿下,殿下自然会立时起身动事,是故只怕殿下比咱们,还要早一日找到武姐姐呢!”
徐惠再点头,又想了想,忧道:
“可这一路上……”
“姐姐放心,郡王那边也一路上留着心呢!而且郡王这些年来,养在暗中的影卫也不少,个个都是顶尖的,武姐姐一路,再不会出事。”
徐惠便松了口气,含泪怆惶问六儿道:
“我……这般是不是错了?如此逼她……”
“姐姐,武姐姐的心思,您比她自己都清楚,明明白白是系在殿下身上了,可就是拧着不愿放下……
不过还是因为觉得若跟了殿下,必然不能如愿为妻了——却没想过,殿下这等人物,这般痴心,又怎么会容忍她不能成为他的正妻?
咱们这剂药下得虽猛,可让武姐姐看清楚,也是好事一桩。
再者徐姐姐你所言,字字属实,也没有什么错的——虽然陛下知道了,未必喜欢,可是武姐姐若是不能成,只怕是当真活不成了。”
徐惠却轻轻摇头,半晌才道:“陛下的心思……未必……罢了,总之,只要媚娘好,我便是死了,心也是甘的。”
于是便拭了泪,只吩咐了六儿,只要一有李治来书,便立时入报之后,才摇摇晃晃地往堂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