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
……
夜深。
长孙府后花园,水榭之中。
长孙无忌一身便服,与禇遂良、裴行俭等人独立小几,以茶代酒地赏月观菊时,一个青衣小仆——正是阿罗——便匆匆奔入,报道:
“回主人,诸位大人已然安顿好在别馆里歇下了。”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又淡淡问了一声道:
“今日席上,那个提及皇后流言的……是哪一位?”
阿罗一怔,尚且未答,一侧禇遂良倒是先开了口:
“像是去年的新科探花罗子德。”
长孙无忌点头,又道:
“年轻人到底是气盛……不过老夫看他,倒也是有几分本事的样子。”
裴行俭也道:
“听说他于修文史之时,颇多加注,用心更甚于普通官员三五倍,又是政见颇为高明,只是性子直率,此番怕是要得罪人了。”
长孙无忌点头,又叹道:
“可见是个没眼力的……
老夫身为元舅,却还要借这女华宴之名来设法召诸位同僚来私议此事……
他却于大庭广众,耳目众多之时提及此……
唉!”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道:
“明日便先贬他去做个边令罢!
(边令,边塞的县令或者是地方官员的意思)
若他一非氏族一系的耳目,二又不是那等一味只知好现卖能,有才无干的蠢货……
那他总是能明白老夫与诸位大人的爱护之意,如此便只待个一年半载,磨炼得当了,也有政绩出来了,再调回京师,自当重用。
若他不是……
那如此一来,也算了了一颗恶苗。”
禇裴二人齐齐称善,阿罗便知机下去,自行准备。
禇遂良又道:
“不过他提及此事,倒也是个问题……
老师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皇后虽然被折威至此,又是名望日衰,可到底还是氏族一系的门脸,多半主上是不会给她太多的难堪……
否则为何于重九之日,主上还是带了她走?
所以崔萧二妃那般行事,也不过是叫他们氏族一派内,自乱其伐罢了。
于咱们,于大唐,都是好事一桩,不必理会。
老夫更在意的……
还是那武媚娘。”
裴行俭也点头道:
“行俭也听说了,此番皇后失礼不肯认错,便是武媚娘从中劝和。
甚至有人说,本身主上也是对皇后余怒未消,有心相罚的,也是因为这武媚娘力谏之故,主上才勉强熄了心火,原谅了皇后……
想不到,这武媚娘竟然有这等心度……
只是不知她到底是真的想帮皇后呢,还是假的……”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点头道:
“多半是真心……
老夫自幼看着主上长大,他的性子,也多少了解一些。
从小儿主上虽然是仁善柔弱的性儿,可一旦发起怒来,也不是轻易就肯认了的。
如今主上虽然借着重九之机,召了皇后去,可却未在千秋殿失火一事上,替皇后说任何话儿……
可见他其实还是心存芥蒂的。
所以,必然是有什么人,劝着主上做了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决定。
而这个人……
放眼宫中,也只有这武媚娘了。
所以老夫才觉得惊奇不解……
从眼下的事事处处来看,她都是当真有心相助皇后的……
老夫实在是看不透这个女人……
看不透啊……”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
寝殿之中。
媚娘睡着,半夜口渴醒来,便急唤瑞安奉水。
待她喝了两**杯子与瑞安时,发现瑞安竟然一脸清醒,衣衫也是整整齐齐不曾换过的样子,便讶然道:
“你还没睡?”
瑞安闷闷道:
“瑞安睡不着。”
“怎么了?有心事?
还是跟文娘拌嘴了?”
“瑞安只是不明白,为何姐姐如此帮着皇后……
就算是为了主上,可这样的机会白白浪费也太可惜……”
媚娘听得他这等言语,心下了然,于是轻笑着坐直身体,伸手去拍了拍瑞安的头道:
“基石不立,何以成大厦广阁?
眼下氏族与关陇一系权势强盛,诸位权臣又对我不抱任何认可,甚至是敌对的态度……
瑞安,你觉得此时便是治郎强立我为后,我又能在这凤位上,坐得多久?”
瑞安眨了眨眼,似有所悟:
“姐姐的意思是……
要做出一番事绩来,给元舅公他们看?”
媚娘点头道:
“连崔贵妃与萧淑妃她们都知道此消彼长的道理,而拼命在宫中内外,造谣做势,大加夸褒自己的功德……
治郎这般在乎我,渴望我立于他身侧……
我又怎么能不做出些样子来?
不过,崔贵妃与萧淑妃那样的面子功夫,咱们若是做了,也是无用。
一来毫无新意,二来终究是不曾真心做事,只是一心谋权,自然不能真正得到人心。
所以……
我才需要真正地做这些事。”
瑞安想了一想,还是摇头道:
“那……姐姐可以做别的呀?
为何非要帮皇后?”
“我不是在帮她,我只是在向所有人证明,即使我眼下连封位都无,可我做的事,还是跟身为皇后的她应该做的事一样多,甚至我做得比她这个手握大权的皇后,还要来得出色。
瑞安,你知道我,我除了治郎的宠爱,一无所有,连个可以依靠的家世都没有……
所以,我只能做出这些实绩来,叫人明白,这大唐后宫,真正配为后的,只有我……
只有这样,将来治郎立我为后时,我才能安安稳稳地踏上凤位玉辂,而不必担忧会不会一下子就摔了下来,只是做了一场美梦而已……
你明白了么?”
瑞安看着媚娘,终究还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瑞安明白了,姐姐,瑞安明白了。
瑞安以后,一定会尽力相助姐姐,实现主上与姐姐的愿望的!
因为,那也是瑞安最希望看到实现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