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
他从心底里觉得荒唐。小知青虽然看着总有种熟悉感,可说到底没认识几天,这种莫名其妙的掌控欲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居然咕嘟嘟能把他的心都给充满。
这会儿看着青年清澄澄的眼,好像全然不知道他心底想法的模样,突如其来的掌控欲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涨的更厉害了。
“顾二哥,”杜云停和他一起走着,“二哥不去听戏啊”
顾黎说“听过了。”
杜云停就哦了声,问“我想出去买根冰棍儿。二哥一块儿去吗”
买冰棍为什么要一起去
这句话只是在心里略微转了转,没有问出口。男人沉默地迈动着双腿,跟着他往外走。
卖盐水棒冰的就在人群边上,小小的一个筐子上头盖着布,垫着棉被子保温。
杜云停拿了两个,顾黎默不作声率先把钱掏了。
青年分给他一个,自己先开始吃。
他吃棒冰这种东西相当有技巧,不像平常人一样咬着吃,非要一点点含着吃,兴风作浪的心思昭然若揭。顾黎的目光果然跟长在了他身上一样,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手上也拿着一个,看了好一会儿才蹙蹙眉,扭转过头,“你好好吃。”
杜怂怂咬着棒冰,在心里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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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打他,说真的。
他们还没走开,忽然听身边有人说“给我也拿俩冰棍。”
顾黎看了眼,神色忽然变了变。杜云停也跟着往旁边瞟了瞟,来的是个村里头的青年,看着年纪和他差不多大,身边还跟着个姑娘。这俩人,杜云停还没见过。
那青年盯着顾黎看,表情也不怎么好看,张嘴嘲讽道“转业费都没有,这会儿怎么还有钱请人吃东西”
这一句话出来,杜云停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应该是顾黎那个弟弟。
顾黎沉声说“顾强。”
“怎么了”顾强吊起眼睛看他,“你还怕我说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嗯”
旁边的姑娘连拉他衣服,说“算了,算了”
“算什么算,”顾强接过棒冰,嘴里面话也没停,毫不掩饰地恶语相向,“爹娘你也不养,钱你也拿不回来,你说你还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还是废物一个。”
话音刚落,杜云停忽然走一步上前,抡圆了手臂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一下子把顾强给抽懵了,手里头冰棒都掉在了地上。他身边姑娘猛地叫起来,杜云停说“别叫了,你声音还没戏里头的大呢。”
顾强终于反应过来,仍然不可思议,“你打我”
“我怎么不能打你”杜云停说,“坏分子,人人都该打”
顾强别的不知道,坏分子的帽子不能带却是知道的。这要是带了,那是要被拖出去批斗的,他嚷嚷“我怎么是坏分子了”
杜云停冷笑一声,一套一套说给他听“当时是谁征的兵那是咱们党那是出于国家角度的大义国家都表彰他,你却说他那段时间不养爹娘,这不是只要小家不要大家吗你这不是该批斗的资本主义作风”
顾强一愣,“我”
杜云停不给他说话机会,接着道“顾黎同志一直以来团结友爱,帮助他人,这都是政府提倡的你这时候却说他拿不回钱是废物,你是不是思想觉悟不够高”
顾强张着嘴巴,居然被他给唬愣了,半天没辩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转业费都不拿回来,我和哥怎么娶媳妇儿”
杜云停简直要笑了,“你娶媳妇,为什么还得他出钱”
顾强倒是说的理直气壮,“他是我哥,当然得他出钱”
对面小知青嘴一瘪,说“他是你哥,又不是你爸。”
“”顾强真要被他气死了,这小知青看着像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怎么说话这么毒
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恨恨从嘴里挤出一句,“他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分家”
分就分呗,杜云停倒觉得这对顾先生来说还是件好事。扔下这一家子拖油瓶吸血虫,顾先生绝对活的比之前好多了。
可这事儿他不能替男人做主,因此回头看着男人。
顾黎的嘴唇紧紧抿着,吐出一个字,“分。”
顾强骂骂咧咧扭过身,杜云停又叫他“哎,这位同志。”
“干嘛”顾强说,“反正家是分定了,以后他就不是我们家人,别想进我们家门”
杜云停无辜地说“不是。这位同志,你忘记给钱了。”
“”
“反正都分家了,这两根冰棒钱,你难道不应该自己出”
顾强难以置信道“你连这点钱都要我出”
他可是顾黎唯一的弟
他望向顾黎,顾黎却并没有出言反对,只是转开了目光。小知青拉着他,两人看都没再看顾强一样,转身往另一边走过去。
顾强只好自己把钱掏了,心里头憋着火。
分家
一分钱也不能留给这种人
这会儿,杜云停倒是和他有一模一样的想法。
分家。
一分钱都不能留给这种人。
他不用看也知道男人受了多少委屈。明明当初是因为爹不疼娘不爱才被推着出去当了兵,拼死拼活攒下来的津贴月月都往家里送,一家子人都靠着他活。
可到头来,就因为转业费暂时没拿到手,这家子人就能在当天把他赶出门来。有家不让回,硬是逼的男人去住牛棚旁边的窝棚。
他想想都心疼,又怕顾先生难过,伸手去拽顾黎的衣角。
顾黎衣服被这股力道扯着,劲儿并不大,微微的,却让他心里没来由地一动。
“顾二哥,”他听见青年小声说,“没关系吗”
顾黎顿了顿,接着迈步往前走。
“没关系。”他淡淡道,“他们也该被骂一顿。”
他也是太久不曾回家,都不知道家里人居然都是这样想。心里头惦着念着的,全是他退伍那笔转业费,就等着靠那笔钱给大儿子小儿子娶媳妇,给家里头添置东西。
可对顾黎来说,那是他手下的兵,他的兄弟。根本不是钱的事,是他兄弟命的事。
他自然得给。
顾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如果说真的有错,那也是错在这么多年一直让家里人把他给钱当成了理所应当,养出了一家子废人。
只是小知青站出来替他说话这件事,倒让顾黎有些惊讶。
他扭头看青年一眼,青年毫无所觉,还在替他谋算,语气很亲近,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顾二哥,这钱不能留给大爷大妈。你之前给的津贴,怎么着也得要回来,那可都是你的血汗钱。”
就这么给了白眼狼,让白眼狼们活的人模人样的,想想都让杜云停替顾先生不值。
他没发现男人始终在专注地看他,仍然往下盘算,“要不找个人”
一句话没说完,后头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喊“顾黎同志稍微等一下”
两人停下脚,跑过来的是白圣父。白建生看看顾黎,说“顾黎同志,我听说你刚刚和你弟弟有点儿矛盾”
杜云停就纳闷了,这人是属狗的吗
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白建生可不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村里事务上很有发言权,每家的事都要插一嘴,因此说“是这样的,顾黎同志,我不劝你别的,但你也得想想,大爷大妈把你养大不容易。那时候缺粮食,他们省下口粮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就冲着这点,你也不该说分家就分家”
杜云停的额角砰砰直跳。
来了,又来了,白圣父的圣父理论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