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却是空了。
“安监副......”张溪云迟疑,行礼道:“不知唤溪云前来,所为何事?”
安陆平转回身来,脸上有着疲惫之色,身上沾着尘土,再观那两壶空了的酒,竟像是在南老墓前坐了一夜。
“张溪云。”他喃喃道。
张溪云抬头望向了他。
“你可知晓,我当日看中了你的天赋,才会引你入钦天监。”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知晓。”
张溪云低声答道,心中有些沉重。
安陆平望着他,眸中隐有血丝。
“不,你不知晓......”
他沙哑着道:“若我早知晓,你便是诉命因果的传承者,或许我早便亲手杀了你。”
张溪云低下了头,他该惊讶的,却意外的没有太多惊讶。
“你不意外?”
“意外。”
“那你为何没有问我为什么?”
张溪云抬起头来,心中一沉。
“因为我同样知晓,诉命一脉的护道者背负着多大的重担。”
“就好像池山城的世家,背负着艰难的宿命,就好像臣家,画地为牢。”
“不错。”安陆平答道,他的眸光中仿佛充斥着回忆,“我们累了。”
“没有人甘心一直做他人的护道者,只做那火种,燃烧别人。”
他转过身背对着张溪云,望着南老的墓碑。
“当南老的父亲与我的爷爷因‘护道者此后亦一脉一人’的新规矩离开以后,甚至连我的父亲都不知晓护道者之事,直到我的爷爷坐化,父亲难以修炼,因病故去后,南老找到了我。”
“南老将我带回了修士的世间,教授我诉命法门,告诉我护道者一脉的事。”
“他视我如子,而我,亦视他如父。”
他喝了一口酒,又洒在墓前,放下酒壶,转回身望着张溪云。
“可我从来未甘心过。”
“这些年来,南老都在寻找着诉命一脉因果传承之人。”
“而我却期望你永世不要出现。”
“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补全法门,修炼先天八卦,成为那唯一的‘护道者’。”
安陆平笑意中有着悲凉。
“南老,我敬他,爱他,却也有怨。”
“我怨他为何带我走进了这一方新天地,却不予我完善的机会,不予我成就自身的机会,只让我的一生为他人而活。”
“护道之责,我从不愿担,亦不想担,我只愿为自己而活。”
“他要找你,而我想杀你,这亦是父子赌气罢。”
“我常年不回帝京,或也有此中缘故,我不愿成为他要我成为的那个人。”
安陆平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你错了。”
安陆平一怔,望着眼前神色坚定的少年。
“安监副,你错了。”
张溪云开口,语气沉重。
“南老他......”
“他离世前,最后的话中,有一句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南老只是对你一个人说的,他说,告诉陆平,是我对不起他啊......”
张溪云望着眼前的男人,某些方面,他的确与南老很像,同样的嘴硬心软。
“南老他,曾有过和你一般的想法。”
他望向了那座墓,并不觉得这话会亵渎亡魂。
“南老曾经想过,杀了我。”
安陆平瞳孔骤缩,紧盯着张溪云,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张溪云却不在意,甚至显得云淡风轻。
“或许背负了太多的人,总是这般煎熬,想解脱,却难解愧。”
“可南老他啊,从不是为了自己。”
他同样望向了安陆平,直视着他的目光。
“他是为了你。”
“他不愿你背负同样的枷锁,桎聕一生,难掌生死。”
“他亦想让你成为那唯一的‘护道者’。”
“所以南老,那个一生背负宿命的善者,愿为了你,破宿命,背弃善,杀了我。”
他仿佛想起了那个老人临死的一幕,亦想起了魔血融身时,隐约听见的,南老的几句自语。
“恕溪云逾越。”
“尽管南老最后并未这么做,可我始终觉得,南老没有对不起你。”
“人啊,得到什么,总是会失去什么。”
“我从未想过,将谁当作我的护道者,纵使在最后,我亦视南老为敬重的长辈。”
“即便南老曾有过杀我的念头,可连圣人亦曾以杀止杀,世间谁人,又无恶念,更何况南老的恶念,全因于你的疼爱。”
“南老以为他下不了手,是因为他望见了我,是诉命一脉的希望。”
“可我知道,不论如何,他都下不了手,因为南老亦将我视作了他疼惜的晚辈。”
“即便他再疼惜你,也不会用我的命,去换你的未来。”
安陆平身子轻颤着,嘴巴微微开合,却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南老为了护城内百姓而死,为了护我而死,心中恐怕也是在为自己那曾对晚辈生起的恶念愧疚,可我啊,从未怪过他。”
“南老他明白了,所以在最后,他放心不下的,依旧是你啊。”
张溪云朝前踏了一步,望着那座墓碑。
“南老告诉我,愿不愿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你,都由我自己决定。”
“恐怕也是担忧你太过固执,铸下大错。”
“南老疼惜你,却也疼惜我。”
“安监副,可你又是否知晓,溪云为何最终选择了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你?”
安陆平轻颤着手,抚摸碑文。
“为何......?”
张溪云走上前去,跪在坟前拜那位老人。
待他直起身子,望着安陆平,轻声开口,语气平静。
“因为我啊,同样心疼南老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