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缺——出众的容貌,引人注目的风度,还有那必不可少的一条:当她沿街走来或是进入一个房间的时候,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爸爸,你明天再读给我听吧!”
他儿子从长沙发上往下一蹦,库珀太太刷地睁开了眼睛,这说明故事念完了。“这个故事我今晚就想念的。”韦伯离开了拱门,辩解地说道。
“嗯,可你身上还是有点臭。”小男孩说着皱起了眉头。
“杰米,你爸爸身上不臭,”玛莉微笑着解释说,“我跟你说过,那是他身上擦的药。他出事故的时候受了伤,医生说必须得擦药。”
“他就是臭嘛。”
“如果一个善于分析的小脑瓜说得没错,你是没法和他争辩的,对不对?”大卫问道。
“妈咪,现在上床睡觉太早啦!我可能会把艾莉森吵醒,她又该哭了。”
“我知道,亲爱的,但我和爸爸得过去见你的几个叔叔啊——”
“还有我的新爷爷!”小男孩兴高采烈地大喊,“布伦丹爷爷说,他要教我以后怎么当法官。”
“天哪,快救救这孩子,”库珀太太插嘴说,“那老头穿得花里胡哨,就像只准备交配的孔雀。”
“你可以到我们房里去看电视,”玛莉赶紧抢着说,“不过只许看半个小时——”
“那么短啊!”
“好吧,那就一个小时,不过频道得让库珀太太来选。”
“谢谢妈咪!”孩子大喊一声朝爸爸妈妈的卧室奔去,库珀太太马上从椅子上站起身,跟在他后面。
“哦,我去帮他开好了。”玛莉说着从长沙发上站起来。
“不用,玛莉小姐,”库珀太太不同意,“陪着你丈夫吧。他身上痛着呢,可他根本就不吱声。”她走进了卧室。
“真的吗,亲爱的?”玛莉走向大卫问道,“你痛吗?”
“我真不愿意打破这位了不起的太太洞察力无与伦比的神话,不过她说得不对。”
“这问题两个字就能回答,你干吗非要说上一大串?”
“因为按理说我就是一个学者。我们这些做学问的从来不会照着笔直的路线走;要是这么干,一旦出了错就没有分岔可以迂回了。你怎么回事,跟知识分子有仇吗?”
“没有,”玛莉答道,“你瞧,这就是只用两个字的简单陈述句。”
“陈述句是啥东西?”韦伯问了一句就把妻子揽进怀中,亲吻着她。他们的唇紧紧贴在一起,这感觉对两个人都那么意味深长,那么撩人心魄。
“那是通往真理的捷径,”玛莉仰起头看着他,“没有分岔,没有拐弯抹角,只有事实。就好比五加五等于十:不是九也不是十一,就是十。”
“你就是十。”
“这话太老套了,不过我还是接受……你现在比以前要放松,我又能感觉到你了。杰森·伯恩要离开你了,对吗?”
“快了。刚才你和艾莉森在一起的时候,爱德华·麦卡利斯特从国家安全局给我打了个电话。本杰明的母亲很快就能回莫斯科了。”
“嗨,这可太好了,大卫!”
“麦卡利斯特和我都笑了;笑的时候我暗自琢磨,我以前可从来没听麦卡利斯特笑过。那感觉不错。”
“他总是流露出内疚之情——不,简直是满身满脸的内疚。他把我们俩都送到香港去了,因此一直都无法原谅自己。现在你回来了,还活着,而且自由了。我恐怕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不过最起码以后他再打电话过来,我不会直接就挂断。”
“他就是那样。实际上,我刚才跟他说有空就来个电话。我告诉他,哪天你说不定还会请他来吃晚餐。”
“我可不愿意费那个事。”
“你忘了本杰明母亲的事了?那小家伙可救了我一命。”
“说不定可以请他来吃个简单的早午餐。”
“小妞,快把你的手拿开。再过十五秒钟,我可要把杰米和库珀太太从咱们的卧室里轰出去,要求行使我的婚内权利了。”
“勇猛的匈奴王阿提拉,你说得我心里直痒痒,不过我觉得我老弟还在指望咱们呢。两个臭脾气的残疾人,外加一个被吊销了执照、想像力过于丰富的法官,咱们那个来自安大略牧场的小伙子可应付不来。”
“他们几个我都很喜欢。”
“我也是。咱们走吧。”
加勒比海的夕阳已不见踪影;只有一点橘红色的微光照亮了西方的天际。在十八号别墅带屋顶的阳台上,玻璃罩里的蜡烛燃起了尖尖的烛火,从排烟孔里送出缕缕轻烟,不摇不动的火焰向四周射出温暖的光芒,投下一片片惬意的暗影。谈话也同样温暖而惬意——大难不死的人们在回味着自己从噩梦中得到解救的经历。
“我非常强调地对‘好手’伦道夫解释说,如果时间已经改变了人们最初作出决定时的认识,就必须对‘遵循先例’这一原则提出质疑。”普里方丹阐述道,“变化,变化——这是光阴流转的必然结果。”
“这个道理是明摆着的,我看谁也不会有异议。”康克林说。
“哦,‘盖帽’盖茨老是在用这一招;他卖弄学问把陪审员说得稀里糊涂,再举出一大堆先例把对方律师搞晕。”
“镜子和烟雾,”玛莉笑着说,“我们在经济界也会搞这一套。忘记了吗,老弟?我跟你说过的。”
“我一个字儿也没听懂。现在还是不懂。”
“医学领域可没有什么镜子和烟雾,”帕诺夫说,“至少在实验室受到监督、药厂的有钱人禁止入内的情况下。医学的进展是否
有效,每天都得经过验证。”
“从很多方面而言,这个道理就是我国宪法故意不加界定的核心,”前任法官接着说道,“这就好比制宪元勋们曾经读过诺查丹马斯大预言,又不愿承认自己干过这种无聊的事情;说不定他们还研究过达·芬奇的绘画,他可是预见了飞机的发明。他们明白自己没办法给未来制定法律,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也不知道未来的社会将要求怎样的自由。于是,他们制定宪法时非常高明地略去了许多东西。”
“如果我没记错,杰出的伦道夫·盖茨不接受这种观点。”康克林说。
“哦,他很快就会改变主意,”普里方丹插了一句,哧哧地笑起来,“他向来都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他够精明,看到逆风肯定会调整风帆。”
“我老是在想,那个卡车司机的老婆不知道怎么样了。就是小餐馆里的那个,她嫁给了一个人称‘布朗克’的家伙。”心理医生说。
“你就想像他们住在一座小房子里头,周围竖着白色的尖桩栅栏,等等,”康克林说,“这样能好受一点。”
“什么卡车司机的老婆?”约翰·圣雅各说。
“你就别问了,老弟,我觉得还是不知道的好。”
“还有那个狗娘养的军医,他给我打了那么多阿米妥!”
“他现在到莱文沃斯堡指地处美国堪萨斯州莱文沃斯堡的军人惩戒所(Ues Disary Barracks)。开诊所去了,”康克林答道,“我忘了告诉你……事儿太多了,太疯狂。还有克鲁普金。克鲁普金是个疯狂的老家伙,还那么讲究。我们欠着他的情,可是却帮不了他。”
桌旁沉默了片刻,大家心里都以各不相同的方式想起了这样一个人: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违抗了一个要把大卫·韦伯置于死地的极端政府。韦伯正站在栏杆旁边,望着远方暗沉沉的海面;不知怎么,他在精神和身体上都和其他人隔开了。得花些时间,这一点他明白。杰森·伯恩一定得消失;他必须离开他。在什么时候呢?
现在可不行!就在这傍晚时分,疯狂又一次开始了!天空中好几架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沉寂,就像是伴着闪电渐渐逼近的雷鸣。三架军用直升机朝下方宁静岛的码头猛扑而去,一阵阵猛烈的射击把海滩打得一片狼藉;只见一艘形如子弹的大马力快艇绕过了珊瑚礁,正向着海滩驶来。圣雅各拿起了通话器。“海岸警报!”他大声喊道,“拿起武器!”
“天哪,‘胡狼’已经死了!”康克林大吼。
“他那帮该死的门徒可没死!”杰森·伯恩喊道——他的声音里听不到一丝大卫·韦伯的痕迹——他把玛莉推倒在地板上,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他妻子根本不知道他带着枪。“他们得到消息了,知道他来过这里!”
“这太疯狂了!”
“是卡洛斯,”伯恩说着朝阳台的栏杆冲去,“他是那帮人的主子!他们到死都效忠于他!”
“该死!”康克林疯狂地推动起轮椅,把帕诺夫从桌子和点亮的蜡烛旁边推开了。
突然,领头直升机上震耳欲聋的扬声器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静电爆响,接着就传来了飞行员的喊话声:“先生们,你们看到我们把海滩打成什么样了!你们要是不马上关掉引擎,我们就把船打得稀烂!……这还差不多。让船往海滩上漂——是漂,不准开发动机。你们两个都到甲板上来,手放在船舷边,身子往前倾!赶快!”
两架盘旋的直升机射出的探照灯光集中在那艘船上,领头的直升机则在沙滩上降落了,飞旋的桨叶扬起了沙子,在降落点周围吹出一圈印子来。直升机里跳下来四个人,手中的枪瞄准了那艘漂浮而来的快艇;十八号别墅的住客站在阳台的栏杆边,震惊地看着楼下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普里查德!”圣雅各大喊,“给我把望远镜拿来!”
“就在我手上。圣雅各先生——哦,给您,”副经理拿着一只大倍率望远镜奔出来,把它交给了老板,“我连镜头都擦干净了,先生!”
“看到什么了?”伯恩厉声问道。
“我搞不明白。就两个人。”
“好一支军队啊!”康克林说。
“把望远镜给我,”伯恩命令道,一把将望远镜从内弟手里抓了过去。
“怎么回事,大卫?”看到丈夫一脸震惊,玛莉问道。
“是克鲁普金。”他说。
季米特里·克鲁普金坐在白色的锻铁桌旁,脸色苍白——可以说那是他完整的脸,因为下颌处留的胡子已经刮掉。在喝掉第三杯白兰地之前,他拒绝同任何人说话。和帕诺夫、康克林和大卫·韦伯一样,他显然也是个深受伤害、带着伤疤的人,身体上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和其他几个人一样,这一点他也不愿多想,因为和他弃之不顾的生活相比,今后的日子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他身上穿的衣服显然要比别人的差许多,每次他低头一看就会大感烦恼;不过他老是一声不吭地耸耸肩膀,这表明他很快就会恢复锦衣华服的老习惯。他吐出的头几个字是对年长的布伦丹·普里方丹说的,当时他评价了一番前任法官的穿着——深蓝色长裤,上配镶着精致花边的瓜亚贝拉沙滩衬衫。“这套衣服我喜欢,”他大为赞叹地说,“非常有热带风情,而且和天气很相配。”
“谢谢。”
几个人彼此做了介绍;刚介绍完,一大堆问题就纷纷抛向了苏联人。他像站在圣彼得广场阳台上的教皇那样举起双手,说道:
“我可不会念叨自己从祖国俄罗斯飞来时的琐碎小事,免得让各位心烦,或是搅了你们的雅兴。我只能说,贿赂代价之高昂让我目瞪口呆,而我也决不会忘记,更不会原谅自己花了那么多钱,一路上竟然还得忍受龌龊不堪的旅行条件……说完这一句,我还得谢天谢地:多亏了瑞士信贷,以及他们印发的那些可爱的绿色钞票。”
“跟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吧。”玛莉说。
“你呀,可爱的女士,你比我想像中的样子还要可爱。在巴黎我们要是见了面,我肯定会从你称作丈夫的那个家伙手里把你抢过来——他就像是狄更斯笔下衣衫破烂的土包子。天哪,瞧瞧你的头发——太漂亮了!”
“他可能都说不出那是什么颜色,”玛莉微笑着说,“我可就拿你来威胁那个乡巴佬了。”
“不过,就他这把年纪而言,乡巴佬还是非常能干的。”
“季米特里,那是因为我大把喂他吃药,各种各样的药。好了,快跟我们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他们查出了我的底细,就是这个事!他们没收了我在日内瓦的那栋漂亮房子!现在它变成了苏联大使馆的附属财产。这损失让我伤心透了!”
“我觉得我妻子刚才是在说我这个乡巴佬,”韦伯说,“当时你在莫斯科的医院里,发现有人对我有所企图——也就是要把我干掉。然后你就让本杰明把我弄出诺夫哥罗德。”
“我有消息来源,杰森,而且高层的人犯了错误。我不会提任何人的名字,免得牵扯到谁。他们这么干完全是错的。假如说纽伦堡审判只给我们留下了一条教训,那就是我们不该去执行不道德的命令。这个教训是没有国界的,也超乎意识形态之上。在上一场大战之中,我们这些苏联人承受的苦难比美国人要沉重得多。我们之中有些人还记得这一点,我们决不会去效仿德国纳粹。”
“说得好,”普里方丹说着举起手中的那杯巴黎水朝苏联人致意,“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毕竟都还是同样会思考、有感情的人类,对不对?”
“这个嘛,”克鲁普金打了个顿,喝光了第四杯白兰地,“这个看法倒是很吸引人,不过已经给人用得太多了。法官,除了这个看法之外,人们信奉的事物还是有所区分的。当然,分歧并不是很严重,但毕竟还是各不相同。比如说,虽说我在日内瓦湖边的那座房子再也不属于我,我在开曼群岛银行的账户却还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顺便问一句,那地方离这儿有多远?”
“离这儿大约两千公里,在正西方,”圣雅各回答说,“从安提瓜起飞的飞机三个多小时就能把你送到。”
“我也是这么想的,”克鲁普金说,“在莫斯科住院的时候,亚历山大老是说起宁静岛和蒙塞特拉,所以我就从医院图书馆里找出地图看了看。看来一切都很顺利……顺便问一句,开船的那个家伙,他应该不会被整得太惨吧?我花了老大一大笔钱弄来的假证件可是很像样。”
“他就算有过错也是因为人长得太难看,不是因为把你送到这儿来。”圣雅各回答说。
“我太匆忙了,人在逃命的时候都会这样。”
“我已经和总督府解释过了,说你是我姐夫的一位老朋友。”
“那就好。好极了。”
“季米特里,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玛莉问道。
“我的选择恐怕很有限。我们那头俄罗斯大熊的爪子比蜈蚣身上的脚还要多,况且它还通过计算机连接着一个遍布全球的网络。我得隐姓埋名很长一段时间,趁此机会建立起另一种生活。当然,这要从出生证明开始做。”克鲁普金转向宁静酒店的老板,“圣雅各先生,我能不能从你那儿租一栋漂亮的小屋子?”
“你为大卫和我姐姐做了那么多,这事还用得着问吗?这地方就是你的家,克鲁普金先生,全部都是。”
“你真是太好了。当然,首先得去一趟开曼群岛。我听说那地方的裁缝非常棒;然后也许会弄一艘灵巧的小游艇,搞点包船出海的小生意。我能证明这生意是从火地岛或者马尔维纳斯群岛之类的地方迁过来的。在那种偏僻荒凉的地方,花上一点儿钱就可以买到一个身份,还能编出一套虽然含糊不清却非常可信的过去。等这些事都办妥当了,布宜诺斯艾利斯那边有个本事很大的医生,能帮人改指纹——我听说还一点都不痛——这之后再稍微做点整容手术——知道吗,里奥的整容医生最棒,比纽约的强多了——只要能改变面部轮廓就行,也许还能把我整得年轻几岁……过去的五天五夜之中,我什么事也干不了,只能琢磨事情,定计划;一路上忍受的那些恶劣环境,我就不当着可爱的韦伯夫人描述了。”
“你肯定是一直在琢磨。”大卫的妻子佩服地说,“请叫我玛莉。我要是韦伯夫人,又怎么能拿你来威胁那个乡巴佬?”
“啊,让人钦佩的玛莉。”
“你那些让人钦佩的计划该怎么办?”康克林尖锐地问道,“实施它们得花多长时间?”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问我这个问题?”克鲁普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我觉得最好还是问一下。”康克林插话说。
“你这家伙,国际恐怖主义世界之中最为出色的假冒者、无与伦比的杰森·伯恩,他的档案不就是你帮着造出来的吗?”
“如果这事也牵扯到我,”韦伯说,“我可就退出了。我正在刻苦钻研室内装修呢。”
“要多久,克鲁普金?”
“老兄,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当时是在训练一个新手去执行任务,就一个任务。我可得去改变我这一辈子!”
“得多久?”
“你告诉我,亚历山大。咱们现在谈的可是我这一辈子——虽说它对于地缘政治学的整体规划而言一钱不值——毕竟它还是我的一辈子。”
“不管他需要多久都行。”大卫·韦伯插话说,他受伤的肩膀上似乎有杰森·伯恩看不见的身影在俯视。
“花两年能做得很好,三年就更好啦。”季米特里·克鲁普金说。
“没问题。”玛莉说。
“普里查德,”约翰·圣雅各偏过头说,“麻烦你帮我倒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