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第三章 归家

    余生到站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钟间和余生在出口处道别，律师已经预订好酒店，准备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就拜访委托人。</p>

    余生在出站口招呼到一辆出租车，拿出手机，找到母亲发给他的地址，很好找，因为两个人之间只有孤零零的一条短信。</p>

    “师傅，去信达小区。”</p>

    出租车司机翻起打表器，“信达小区？老楼盘了啊。”</p>

    余生心情莫名的低落，听到司机搭话，他不想多说，只是笑笑，“是。”</p>

    “小伙子这是刚刚出差回来？那小区没有三十年也差不多了，房子买在那可不值得，那房子在最西面的老城区，再往边上就到底下的二级市了，你看咱们五区的中央城市规划，都是向东走，高楼大厦全建在那边……”</p>

    司机师傅滔滔不绝的指点江山，连续不断脱口而出的词语像打翻了巢穴的蜂群一样围绕着余生，嗡嗡嗡嗡，余生听的有些头疼，不得不打断他。</p>

    “没有，我没有住在这边。”余生说，“更没有买房。”</p>

    分析方向错误的尴尬让司机师傅微微停顿，思路一下子断开了。</p>

    车里立刻安静下来，在这一瞬间，余生的耳边似乎只剩下马路上来回车辆的呼啸声。</p>

    “那这是……从外地过来走亲戚？”司机不时通过后视镜向后看着，刚才的尴尬显然不会影响他聊天的兴致，看来不填满司机的好奇心，他是不会放过余生。</p>

    借着路灯微弱的黄光，司机看出客人满面难以遮掩的倦容。</p>

    “算是吧。”余生无声的叹了口气，“我弟弟被人打伤住院，我回来帮忙照顾他。”</p>

    “被打伤？人怎么样，打他的人抓到了吗？”司机问。</p>

    “还没有醒，听说是他的一个同学下的手，具体情况不清楚。”余生苦笑一声，“只知道对面家里似乎有钱有势。”</p>

    “那就完啦，不是我乌鸦嘴，但凡遇到这帮有钱人家的小崽子，准没好事。”司机啧啧有声，“现在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贪官越来越贪，有钱人越来越有钱，可就是没人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死活。你听说了么，这两年那群权贵人家的小孩子中间流行一种叫什么蓝龙的毒品，我见过一回，嘿，那么一小克就要一万多，真是疯了。”</p>

    余生轻轻靠在窗边，静静看着路上行人车辆一一闪过，耳边传来司机的阵阵絮叨，眼皮越来越沉，昏昏欲睡……</p>

    眼前是一片黑色，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半分光明，浓郁深沉，无穷无尽。</p>

    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的，那片黑色中央透出一点点光亮，如同一张黑纸被刀从从中间划破。</p>

    那片透光的地方越来越大，正当余生好奇的看过去时，他突然发现，光明中间有一个金色眼球，正冷冷向外注视，如同神祗审视凡间。</p>

    余生猛的从睡梦中惊醒，这才发现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湿透，衣服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有种说不出的难受。</p>

    余生缓缓坐直身体，头痛欲裂，一时间分不清刚刚的场景是梦境还是现实。</p>

    “做噩梦了？”司机师傅正对失去听众这件事深感遗憾，见到余生终于醒了，不由的问，“马上到地方了，别再睡了。”</p>

    余生点头道谢，用力搓了搓麻木的双颊，摇下车窗，让初夏夜里的凉风带走最后一丝困意。</p>

    随着困意消退，余生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刚刚坐上车的疲惫感被渐渐驱散，脑海中一片清明。</p>

    “到了，一百二十八。”司机师傅在路边停下，“要发票不小伙子？”</p>

    余生向外看去，路边是一座社区公园，公园里远远传来阵阵音乐声，却听不出是什么歌。</p>

    “这……不是信达小区吧师傅……”余生迟疑的问。</p>

    “是的呀小伙子，你看反了，路对面就是。”司机师傅笑了，指指另一边。</p>

    余生扭头看去，隔着车窗，他看到一片低矮的六层楼房，灯火通明，一眼望不到头，这情景熟悉至极，余生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下子变成现实，涌在他眼前。</p>

    余生依稀记得，他放学和小伙伴在外玩耍到天黑后，快要到家时，面前就是这副画面。原本已经斑驳不堪的回忆，面对眼前的情景，立刻清晰起来。</p>

    即使过了十几年，这里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整座城市的变迁和这座位于郊区的老社区仿佛并没有什么关系。</p>

    可惜时间并不是在这里停止，房子和住在房子里的人一起老去。</p>

    余生付了车钱，拖着行李，沿着曾经放学回家的路走去。他惊讶的发现，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自己不去看妈妈发来的信息，他依然能够找到回家的路，仿佛这段路程已经刻在他的脑海里，融入他的血管中。</p>

    余生越走越快，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开始嘣嘣嘣乱跳个不停，声音之大，仿佛心脏随时会挣脱胸腔的束缚飞起来，而即将回家的那种激动与兴奋也欢腾雀跃起来。</p>

    余生专门走在路灯和楼房里灯光可以照耀到的地方，躲开阴影，这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即使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夜里回家惧怕随时会有想象中的怪物从阴影里冲出来的男孩。</p>

    “余生……”</p>

    余生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粗哑的女声。</p>

    正沉浸在过去的余生心脏猛的漏跳半拍，前行的脚步顿时止住。</p>

    “小余生？”女声欢快起来，“真的是你啊小余生？”</p>

    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余生茫茫然的想着，转身寻找声音来源。</p>

    还没等他从黑暗中找到什么，就感觉一只手重重拍在他的手臂上。</p>

    “赵……赵阿姨？”余生脱口而出。</p>

    这种熟悉的感觉，即使余生没有看到人，也几乎可以确定对方是谁，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某个因为贪玩而刚刚摸黑回家，然后遇到饭后出来遛弯的赵阿姨的夜晚。</p>

    只不过对方不再笑着拍打余生的手臂问“作业没写完还玩到这么晚，你妈要揍你了。”</p>

    “小余生这是回来了？”赵阿姨笑着上下打量余生，嗓门和余生回忆里的一样大，“好久没见你了，长高了，也胖了，样子倒是没变，嗯，白了点。”</p>

    “……”余生像是一个将要被购买的玩具，被人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阿姨好久不见……您倒还是那么年轻……”</p>

    “嗨，年轻什么，这头发都是染的……”赵阿姨眼角都是笑容，嘴上却叹着气，“怎么样小余生，回来看你妈妈来了？有女朋友了吗，怎么没领回家看看？”</p>

    余生既尴尬，又觉得温暖，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邻家阿姨啰嗦中却带着关心的问候了。</p>

    “女朋友分手了阿姨，刚分手不久，人家把我踹了。”余生笑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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