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吹奏起来倒像是笛子劈了嗓子,只好讪讪作罢。
“明日就下山了,我屋内多得是笛子。”谢通幽笑了笑,伸手擦拭了下笛口,他不太喜欢与别人共用乐器,尤其是笛子这类,想了想道,“不然我们去跟君道长借琴,你粗浅学一些也可。”
学琴相对简单得多,玄解不无不可,就点了点头。
二人又去找君玉贤,道人点了点头,没什么波澜,直接将琴送给了玄解,谢通幽扶着门,低头笑道:“那琴看起来不俗,道长好大方。”
君玉贤连门都没开。
玄解看到谢通幽转过身后,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的声音仍是欢欣喜悦的:“捡到宝咯玄解兄。”
看上去竟有几分怪异。
君玉贤的琴就挂在藏书间中,看不出来是不是名家手笔,不过整体造型颇为典雅,琴身下刻了“疏花照水,老叶沉沟”八字。这用词即便“文盲”如玄解都看得出来并非好意,他皱了皱眉,看着谢通幽抱起琴往外走去,不由问道:“这琴来历很大么?”
“也不算。”谢通幽轻描淡写道,“这是我教他所制的第一把琴,也是唯一一把。”
难怪方才脸色那么难看。
玄解没有送过沧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他约莫想象得到,倘若如今是沧玉将自己所赠的东西转送给他人,自己大概会更不高兴。他随着谢通幽重新回到树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方的面容,而谢通幽只是沉着脸,安静地调着琴弦。
之前被入梦折磨时,玄解忙着抵抗那翻涌而来的情绪,如今好奇心又再度腾升,便直接开了口:“你没有彻底放下。既然这么在意,为什么又装模作样,我看他并不怎么在乎你,反正雷劫就在近日,何必委屈自己强忍心酸。”
玄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谢通幽的神色,对情爱之事他还太过懵懂,只能从身旁人身上慢慢摸索探究,他知晓自己挖开了沧玉的旧痂,可不知道怎么再挖开下一块。
即便血肉模糊,哪怕满手血水,他也想抓到沧玉的心。
“怎么放下。”谢通幽轻轻拨了琴弦,淡淡道,“他的最后一道劫就是我,只有我消失了,世间只剩下个谢通幽,他才能灭绝最后的人欲。”
玄解凝视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不止如此。”他没有证据,喜怒哀乐难以从谢通幽脸上分辨,只是直觉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谢通幽也许是个好人,可是个有私心的人,倘若他当真如自己所说那般无怨无悔,不该留在山上,本应下山去享无边风月,那来得更可信些。
“谁能没有私心。”谢通幽抬起脸来看着玄解,脸上的冷笑讥讽如鬼魅,手指捻动琴弦,缓缓道,“我的修为快尽了,身体支撑不住,这是我最后一世,若师弟陪我走完这最后一世,下半生我轮回投作凡胎,他即可安心飞升而去,再不探究前尘过往。”
“可要是我今生助他飞升,结此善缘,待他日后成为仙君,翻看命谱知晓旧事,便会记得我千年万年了。”谢通幽似是想笑,最终没有笑出来,他拨动琴弦,声调沉稳而柔和,“何必享一夕之欢呢,自有千年万载,有他记得我,哪怕只是师兄。”
小人参与谢通幽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可意味却截然不同。
谢此身,尚可养和通幽,亲手终结这番残局。
真有趣。
玄解兴致勃勃地看着谢通幽,他早就体验过这个凡人心中藏匿的痛苦与绝望,万万没想到还有如此贪婪无止。
君玉贤于谢通幽,是情关爱劫,终成心魔,一生一世都难跨越。
谢通幽于君玉贤,是寻常路人,点头之交,一点人欲转瞬就消。
若是谢通幽这一生再与君玉贤相认,那只得这半生,君玉贤与他缘分尽了;可他还是他自己,并非凡人谢通幽,赠君玉贤一场造化,送他飞升,那所续下因缘岂止千千万万年。
什么手段都试过了……果然不假。
“如此费尽心机,只换他记得你?”玄解缓缓道,“值得吗?”
谢通幽轻笑了一声,神情竟有几分悠闲,他望向云端,身形萧条如收翅白鹤,困于枷锁,不得翱翔九天:“求而不得之人,还能奢望什么。”
凡人妄想仙神垂怜。
玄解真不知道该赞谢通幽这一腔孤勇,还是悯他心神半点不由得自己。
他稍稍松了松筋骨,暗暗警告自己,绝不可落得与谢通幽一般下场。
一人一妖谈了一夜的琴,或者说是谈了一夜的情感在线,到后半夜才各自去睡下了。待到第二日碰面,君玉贤已经仙踪渺渺,不见人影了,人参娃娃坐在大门口抹眼泪,抽抽搭搭地小声啜泣,说是说不在乎,其实他年纪尚小,对师父依赖颇深,心里还是在意得要命。
说什么缘来缘散皆是迷障,那是超凡脱俗的人才可从容出口的,小参仙还有七情六欲,摸不着大道边角,伤心害怕实在天经地义。
君玉贤虽只是随手点化了这小参仙,但这人参娃娃却是真心实意将他敬奉心头。
谢通幽觉得好笑,他三人也要下山去,毕竟玄解的主治医生已经跑路,又不是真来结庐静坐的,当然要回谢家。
“你们……你们都要走了啊。”小参仙微微耸动着肩膀,肉嘟嘟的手揪着衣摆,看起来十分可怜,话中不舍之意清晰可闻。
如今君玉贤远走,他所留下的东西与这只小参仙就属于仅剩的“遗产”,沧玉有点良心,不代表谢通幽没有任何念头,他可是早打算把这里的地皮都铲了带回去放在家中的,这只小参仙自然不能放过。
单凭他是君玉贤的徒弟,就够谢通幽愿意付出足够的耐心了。
“小胖子。”谢通幽蹲下来逗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小参仙掩着脸,一边偷看他,一边闷闷道:“你不是好人。”
“嚯,好吧。”谢通幽拍拍膝盖站起身来,似乎没有再邀请一次的打算,“那随便你了。”
小参仙不由得急了:“哎,你们……你们凡人怎么都这么没有耐心!”
正当谢通幽逗小参仙的时候,沧玉与玄解互相对上了眼睛,谁都没有说话,玄解是天性冷淡,而沧玉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与玄解太过亲近,往日里即便仔细打量这个青年,总是带着点关爱的目光去看待的。
此刻沧玉心中有了其他的想法,登时就觉得玄解陌生了起来,这个青年成长得远超出他的想象,并非是被困在梦境中四百年的小可怜,更不是才二十来岁的化形幼崽,玄解站在那,如一团风中燃烧的烈焰,胜过山野上每一片红枫。
沧玉张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因短短几个字而心潮翻涌难免可笑,因此迁怒玄解更是幼稚,沧玉往常向来能说会道,此刻哑口无声,干脆缄口不言。他得是疯到什么程度,才会对自己看到大的幼崽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难道他能寄望对世事一知半解的玄解能心领神会自己的心事不成?
沧玉看天,云朵绵绵,是软白色的,太阳又正好,渗过无数枝叶,碎光落在他眼中,唤醒这场白日梦。
那头谢通幽终于跟小参仙说完了,他将小参仙抱在怀中,对方神气活现地坐在书生的胳膊上,一只手扯着谢通幽的头发,报复这恶劣的大人昨日拿筷子夹自己头顶小花的事,看起来居然有点像父子俩。
只是谢通幽脸嫩了些。
谢通幽看了看沧玉,又看了看玄解,好像看到什么趣事似地笑了起来:“怎么,如二位这般亲密无间,竟然也会闹脾气吗?”
沧玉冷冷看了他一眼,见玄解回望过来,勉强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没有。”
随即大步往山下走去。
这叫谢通幽很稀奇,他见过沧玉袒护玄解,见过沧玉温声细语,就是没有见过沧玉生玄解的气,不由转头问“嫌疑人”道:“你怎么惹他生气了?”
玄解眼睛里透着光,恍惚以为是火焰在燃烧,小参仙赶忙揉了揉眼睛,只看到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那些光斑支离破碎,让他看起来有点高深莫测,宛如黑暗中噬人的猛兽。
“没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神情愉悦,跟在沧玉身后不徐不缓地往山下一道行去。
小参仙揪着谢通幽的头发,严肃道:“我觉得他把我们俩当笨蛋。”
谢通幽有点赞同,不过他仍是坚定地反驳道:“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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