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当初,又绝非是当初模样了。
可谢通幽的脸色却瞬间煞白,他未能成道。
之后君玉贤再未曾变过女子,或是变作潇洒的青年、或是变作睿智的老者、或是疯疯癫癫的道人、或是治病的大夫。他如同海中孤旅,坐在一叶扁舟之上,却伸出手来牢牢抓住沉溺于万劫不复的谢通幽,仿佛这样就能将人拖上船,一同抵达天涯。
谢通幽不愿意,他舍不得放手,又舍不得上船,甚至私心一起,恨不得将君玉贤一道拖下来。
可是君玉贤始终巍然不动,既无法让谢通幽彻底脱离苦海,又完全不沾半滴红尘之水,那五年的夫妻之情从没进过他的心,那许多日日夜夜,于谢通幽是魂牵梦萦的过往,于他却只不过是百年之中渺渺手段。
人老了,大概就会忍不住开始回忆,就会有这样与那样的念头。
小参仙跟君玉贤呆过几年,看起来跟他完全不像,其实骨子里都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傲气,再是能哭,也将骨头拧得直直的。谢通幽就故意将这个孩子教成自己当年的模样,带点难改的顽劣,又自己所知倾囊教授,小参仙便隐约有了他们俩的轮廓,倒不奇怪,毕竟是两个师父教出来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年的确是很想要一个孩子的,哪怕这个孩子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君玉贤到底是男人,他绝不会为了谢通幽的愿望去抱个婴孩回来的。
这只不过是痴人说梦,从谢通幽第一次推演天机,看到自己命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心知肚明,自己所期望拥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得到。这世间的才华、道行、富贵、权势,谢通幽唾手可得,他是大富大贵的天命,入仕途能封侯拜相,走商道便能金银满仓,即便教书,也可教出天下桃李,满堂锦绣。
唯独他想要的,得不到。
谢通幽大概快要死了,桌上的香气在源源不断地飘逸着,小辈们给他点了安神的香料,可困与死是有差别的,别人分不出来,他这种老人却是有预兆的。
这一睡下去,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画上舞剑的仙家信步踏云,轻飘飘走了下来,身姿优美多情,就如同古籍里记载的那样美丽,他轻轻坐在了谢通幽的身边,容貌非常年轻,然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师兄。”
仙家的手握住谢通幽枯槁般的手掌,他的手柔软细腻地好似女子,可谢通幽的手却粗糙干枯如树桩一般。
“师弟。”
谢通幽吃力地从干涸的喉咙里发出声音来。
他老眼昏花,看不大清楚了,便一阵咕哝,慢慢抓紧了君玉贤,说道:“我真担心你啊,千秋万载,天界也都是七情六欲,三界不安生,往后说不准……说不准出什么事。你啊——你啊,你生来心无挂碍,我只怕你受了委屈,也没有人心疼你。”
仙家抚过老者衰白的鬓发,声若流泉:“莫怕。”
谢通幽笑着,怔怔流下泪了,像个孩子般倾诉道:“我好想你啊。”
那仙家又为他拭去泪珠,柔声道:“莫想。”
谢通幽努力看清他的轮廓,可终究是雾里看花,困意再度袭来,不由得闭上双眼,陷入永生永世的沉眠之中。
他还想弹师弟一个脑瓜,还想喊一句小傻子,还想笑着问被骗了生不生气。
那次师弟来还恩的时候,谢通幽快死了,没能睁眼见他一面,等到好起来时,家里已供奉起了师弟的神像,父母痛哭流涕,大感上天恩德,唯有他空空落落,知晓再没法子了。
他是仙人了,呵。
这具残破的身体刚断去生机,三魂七魄几乎顷刻间就钻了出来,谢通幽所修炼的道心已湮灭,唯独剩下茫茫然的魂魄围着君玉贤依依不舍地打转了几圈,它们已无感无识,只留下残余的本能,试图随仙家登上青天。
“去吧。”
君玉贤执起一盏灯,送这魂魄入幽冥之中,行过忘川,踏过奈何,魂魄浑浑噩噩入了人群,他转身便走,再无留恋。
“痴儿。”
回身时,仙家轻叹。
命盘上,深恩厚缘,断。
作者有话要说:双修这个事其实之前容丹跟霖雍就提过一次,她那个算是有感情的救人。
君玉贤就是单纯为了救人,虽然手段跟啪啪啪是一样的,但是意义不同——当然如果你已经有道侣了还跟别人双修,那就更是另一回事了。
君玉贤也不是真的变成了女人,是个幻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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