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林泽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试衣间里没人了,那女的消失了,男的怎么找也不找不到他的老婆。过了好几年,这男的又去了一趟泰国,正好遇到一场马戏团表演。马戏团里有个披头散发的残疾女人。那个残疾女人见到这个男的,疯疯癫癫地哭闹,男的忽然注意到,这女人身上的胎记,和他失踪的老婆一模一样。”
林知夏的呼吸凝固了。
林泽秋生怕她没有听懂,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一遍:“那男的带着老婆去泰国,他老婆在试衣间里被人抓走了,卖到泰国的黑市上……你明白吗?”
林知夏镇静了不到一秒钟,飞奔着逃出卧室。她像小猫回窝一样扑向妈妈:“妈妈,妈妈,你抱抱我嘛。”
妈妈问她:“夏夏怎么了?”
林知夏告状道:“哥哥刚才讲了一个故事吓我。”
林泽秋旁观这一幕,腹诽道:她真是个缠妈精。
林泽秋知道,林知夏的胆子很小。她在罗马尼亚参加比赛期间,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酒店里,哪里都不要去。只要她能领会到林泽秋的深意,林泽秋愿意每天给她讲一个惊险刺激的旅游故事。
林知夏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她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哥哥顶着黑眼圈去喊林知夏起床。那会儿还是早晨五点多钟,林知夏醒了一会儿神,高高兴兴地说:“哥哥,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哥哥大惊失色:“别,别去买礼物。”
林知夏歪头:“为什么不能去?”
哥哥分析道:“你要买礼物,你就得出门。你可能会单独出门,在人生地不熟的罗马尼亚迷路,坏人会用一个麻袋把你套走,把你扔到面包车上。”
“真的吗?”林知夏表示怀疑。
昨晚,林泽秋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整整一夜。他从没出过国,甚至没出过省。他构想中的未知国度极其凶残可怕。而他年幼、弱小、幼稚、自负的妹妹,将在异国他乡遭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要他一想起林知夏可能遭受的委屈,他的喉咙和心口都会不由自主地发酸,那真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折磨。
他做了多少家务活,才把林知夏拉扯大。
他无法转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他只说:“礼物不重要,你把人带回来就行。”
“我肯定会回来的。”林知夏理所当然地说。她昨晚睡得很香,还做了个美梦,梦到她长大了,长到二十岁,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当天早晨七点左右,林知夏怀着期待的心情,在机场和她的战友们汇合。
她第一眼就望见了洛樱。她拖着行李箱跑向洛樱,边跑边喊:“学姐,学姐!”
学姐朝她伸手:“走吧,我们一起去托运行李。”
林知夏牵住她的手:“我从没坐过国际航班。学姐你坐过吗?”
“坐过蛮多次的。”洛樱回答。
洛樱的护照上盖了许多印戳。原来她曾经和父母游历过欧洲。她气定神闲地通过海关和安检,对所有流程都烂熟于心。林知夏将她当作榜样,自选的飞机座位紧紧挨着她。
或许是因为,林知夏第一次乘坐长途飞机,精神太兴奋了,入夜之后,她好困好困,怎么也睡不着。她在座位上仰躺、侧躺、蜷着双腿躺,仍然不管用。洛樱干脆把扶手往上推,轻声说:“你枕在我的腿上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林知夏疯狂摇头。
洛樱叹了口气。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樱花的“樱”字,而她的身上有着清淡的玫瑰香气。那香气让林知夏放松了戒备。洛樱又伸手过来,摸了一下林知夏的脑袋——林知夏立刻想起了哥哥。怎么办呢?她才离家一天,就已经开始思念亲人。
洛樱温声细语道:“你这么小,一晚上不睡觉,明天多难受啊。”
林知夏揉了揉眼睛:“没关系的。”
洛樱透露道:“我答应了张老师和孙老师,要好好照顾你。”
“我的班主任张老师找过你吗?”林知夏惊讶地问道。
“找过啊,”洛樱告诉她,“张老师说,你跳级考上来,比普通学生年纪小,他拜托我照顾你。”
林知夏没想到这么多人都在默默关心她。她往旁边一倒,倒在了学姐的腿上。大概两秒钟过后,林知夏笔直地坐起来,坚定地说:“谢谢学姐,我已经感受到了学姐的好意。如果我枕在你的腿上,你在飞机上也会很不舒服。”
林知夏转过脸,看着洛樱:“张老师拜托你照顾我。我觉得,照顾应该是相互的。”
洛樱抬起手指,擦过自己的下巴:“好吧,等我们到了酒店,就能睡一个好觉了。”
“嗯嗯。”林知夏表示赞同。她在飞机上苦熬了十几个小时,终于等到飞机落地。
罗马尼亚大师赛的举办方派出了接机人员。前往酒店的路上,林知夏就在车里睡着了。队友们都在赞叹罗马尼亚的街景,道路与建筑充满了古典欧式风情,坐落于街边的教堂显现出东正教的特征,洛樱都忍不住拍下了几张照片。
他们下榻的酒店名为“moxa hostel”。
moxa hostel提供的自助早餐让林知夏十分振奋。各类切片火腿和面包排成一列,玻璃碗中装有精致的小型奶油蛋糕——每个蛋糕的顶部,都点缀着一颗草莓。林知夏必须夸奖一下厨师,草莓和奶油是完美的结合体。
林知夏吃了两个蛋糕,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草莓是她的毕生挚爱,也是她的续命良药。她上辈子可能是个草莓精,这辈子要多补充一些生命之源。
吃完早餐,林知夏回到房间,倒头又睡了一觉。这一觉醒来,正是下午一点半,洛樱喊她去吃午餐。她们在餐厅里见到了其他国家的众多参赛选手。
林知夏穿梭在不同国家的队伍中,各种语言从她的耳边飘过,刺激着她的大脑。她听到了德语、法语、英语、俄罗斯语。而她的队友们围坐在一桌,远远地朝她挥手。
她跑到队友的身边,询问道:“你们休息得怎么样啊?”
她的一名队友来自于邻市的一所实验中学,名叫杜存康。杜存康从小学习奥数,受过十分专业的训练。杜存康今年十七岁,获得过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金牌和银牌。他最擅长解决几何题,也是今年的夺冠热门选手之一。
杜存康一边吃饭,一边回答林知夏的问题:“我连续两天不睡觉,都不影响我考试。”
“连续两天不睡觉?”林知夏惊奇道,“你不会觉得头晕吗?”
杜存康的脸型方方正正,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他扶眼镜的方式很特殊。他张开手指,捏住镜架的两侧,轻轻向上一推,才说:“甭管多累多困多晕,只要我进了考场,我就清醒了。”
杜存康说的是实话。洛樱附和道:“我也是。”
团队里的另外两位正式成员和一位候补队员也说:“大家都这样。”
林知夏却感到不可思议——她的情况和大家截然不同。她要是睡不好,计算能力会变差,脑袋也不灵光了。
果然,智商并不是评价能力的唯一标准!
普通人也有很多长处!
林知夏绝对不能轻敌。
她暗暗下定决心,吃饭吃得比平时快一些。虽然她很想和其他国家的选手搭讪,但是,她并不知道应该和他们聊些什么——如果她找人谈论数学理论,可能会带来无形的竞争压力,不符合段启言说的“竞赛风范”。如果她找人进行哲学思辨,可能没人愿意理她。如果她问起各国的风土人情,那显然是她在没话找话。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林知夏决定保持沉默。
沉默是最保险的路线。沉默是最安全的海港。
她闷头吃了两口饭,杜存康忽然喊她:“那个人来了。那个人,我指给你看……”
林知夏茫然地抬头:“哪个人?”
杜存康指向了前方:“俄罗斯选手,他的名字一长串,我们叫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单词,alexandrov。”
林知夏重复道:“alexandrov?”
杜存康的视线没从远处挪开过。他说:“alexandrov是俄罗斯的数学天才,上过报纸的,你不知道吗,林知夏?”
最近半年以来,林知夏很少阅读报纸和杂志。带队老师也没有告诉他们俄罗斯的选手有多强,林知夏对alexandrov没有丝毫认知。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毫不避讳地望向前方。她看到一位身材偏高大的俄罗斯少年——他金发碧眼,头发稍长,遮住了额头和耳朵,在俄罗斯的队伍中比较显眼。
“他有多强?”林知夏质问道。
杜存康毕竟是个优等生。他用平淡的语气夸奖着敌方阵营的优秀选手:“alexandrov初中出版了一本数学书。”
林知夏毫不胆怯:“我也帮我的同桌总结过竞赛方法,厚厚一本,各类题型都有,还有我自己出的一些题目。”
餐桌上的几位队员都有些愣了。题型总结这种东西,谁都做过。国家集训营里,众多专家轮番上阵,为大家精确把握竞赛的风向标。林知夏自述的那些经历,并不足以掩盖alexandrov的光辉履历。
杜存康圆场道:“团体赛,打得是团体仗,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只要我们几个人保证做出六道题目里的五道,我们就能获得团体赛的第一名。”
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的考试同样分为两天,共有六道试题,每道题目的满分为七分。参赛选手的卷面分数就是个人的最终得分。
杜存康对alexandrov的推崇,让林知夏越发期待明天的赛程。
第二天早晨,主办方派车把所有选手从酒店接到了比赛的举办地点。
上午九点,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正式开场。
本次竞赛的前两道题都不算太难。第三道题是拉开差距的分水岭,林知夏都需要一点时间思考,规避可能出现的思维误区,这让她的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考试结束之后,团队里其他三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杜存康的状态尤其好,他还在晚餐的餐桌上与大家谈笑风生,甚至故意去和韩国队、日本队搭讪。韩国队和日本队礼貌地回应了杜存康,杜存康发现韩国人的日语都说得不错。
经过一番打听,杜存康得知,原来韩国学生除了必修一门英语,还要从中文和日文两门语言中选择一个作为他们的第二外语。杜存康当即提出,他可以教韩国友人学习中文。
某位韩国友人姓金,杜存康就用叉子蘸水,在餐桌上写了一个“金”字。他和那位韩国同学交流甚欢。谈起今年二月初在韩国出道的女子偶像团体wonder girls,杜存康更是非常来劲。他略带几分羞涩地透露道,他很喜欢韩国电影明星全智贤,他将来找老婆也想找这个类型。
然而,杜存康表现得越活泼外向,林知夏对他的怀疑就越深。他们到达酒店的第一天,杜存康排斥一切外交活动。他今天突然性情大变,恐怕只有一个解释——为了不让队友担心,他装出了一副轻松快乐的样子。
终于,在林知夏目光炯炯的凝视中,杜存康偷偷向她一个人坦白:“我第三题没做出来。我考砸了。”
这真是一个噩耗。
杜存康没做出来,意味着他们的团队痛失一员猛将。
杜存康出发之前,在他们队伍里的排名是第三名。
罗马尼亚大师赛的最难题目,一般会出现在明天。如果杜存康不能翻盘,那么,他们的团体金牌可能就保不住了。
温暖的酒店灯光中,杜存康面色泛黄:“我做过心理测试,我的心态……”
“你的心态很好,”林知夏低下头,和他窃窃私语,“我们团队里其他两个人都做出了第三题。目前我们暂时没有丢掉金牌的风险,明天,你要相信我,明天我会做完所有题目,就算alexandrov和我一样聪明,或者比我更聪明,我也能跟他打成平手。你不要有压力。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共同前进。”
林知夏比杜存康小了整整六岁。
杜存康真没想到,林知夏能带给他一种长辈般的鼓励。他紧紧握着刀叉,切割着单薄的披萨饼。刀尖在瓷盘上划出脆响,他答应道:“行,我没有压力。”
“嗯!”林知夏点头。
夜里,林知夏早早地上床睡觉。她心无杂念,入睡极快。次日醒来,她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全情投入今天的考试。就像她昨晚预料的那样,本次考试的最后一题,就是今年的罗马尼亚大师赛的最难压轴题。
题目的原形,来自于一个图论问题,已知一个简单图g包含v 个顶点,假设加入n条边之后,能让图g出现两个长度相同的圈,试问n的下界为多少?
林知夏记得1998年的一篇数学论文曾经详细探讨过这个问题。她受到那篇论文启发,写下了自己的解题思路并且进一步缩小下界的范围。林知夏一边写,一边暗叹,不知道杜存康能不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希望他们能通过共同努力获得团体金牌。
她甚至偷偷瞄了一眼俄罗斯队的alexandrov。
正如杜存康所言,俄罗斯队的alexandrov实力强劲。他的思维流畅,脸上没有半分的焦虑和彷徨。整个俄罗斯队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反倒是林知夏看他们看得心虚了。
为什么!俄罗斯队这么稳?
难道他们每个人都能考满分吗?
林知夏打定主意,这次回家之后,她要认真学习俄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