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像告别时普通的礼节性话语,于是又戏谑地笑笑道:“我此行的安危,目下也要仰仗姑娘在府中的情况,姑娘可别害死我。”他这话让绛树听着颇有几分心惊,虽有些言过其实,细思却也不全是危言耸听。绛树咬咬唇,郑重道:“我明白了,你放心。”
送了秦桑出门,他的背影很快就在雨帘中去远了。绛树转过头,廊外仍是雨碎花倦,时有鹧鸪两三声,隔着翠叶深深,也不分明。她看见清歌走过来,便苦笑了一下向她道:“从前见那句话说,‘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2),总觉得夸张了些,如今才明白,这一句最是写实不过了。”“怎么?”清歌不知他们在房中说了什么,尚有些疑惑,然而想了想却是明白了,低声道:“秦先生是要为姑娘送信给将军么?”
绛树未回答是否,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四下看了看,“画阑呢?”“画阑在备晚饭。”清歌虽不知她为何问起,还是应道,“姑娘有事么?我去叫她过来。”“不必了。”绛树摆摆手,转过身道:“并没什么要紧事,我们先进去吧。”
夜间临睡前,画阑捧过一盏蜂蜜莲子羹来,温声道:“姑娘喝了再睡吧,这里头还放了些合欢花与蜂蜜,秦先生走前嘱咐,这几样东西都有安神之效,睡前喝了可助安眠。”绛树接过来,端在手上拿银匙轻轻搅着,似乎漫不经心地道:“秦先生,是我的旧识。”
“哦?”画阑怔了怔,随即笑道:“这倒是不知,难怪秦先生能让姑娘的身子有所好转,姑娘待他也比对先前的陈大夫客气不少。”
绛树满不在乎地一笑,摇头道:“过去相识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实际上他这个人,让人别扭得很。”画阑饶有兴味地望着她,“怎么讲?”“本事不大,架子却是不小。”绛树微微一哂,“丞相若是看重他,不知是不是被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唬住了。说什么游历寻药材,不过是在府上憋闷了,寻个借口出去浪荡些日子,回来却还傲气得不得了。”
她说罢这一番话,便埋下头去一匙一匙舀了那羹喝下,然而心思放在别处,根本没尝出味道。心中不免忐忑,她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保得秦桑平安,能瞒过画阑么?瞒过了画阑,真送到曹操耳中,又能否瞒得过曹操呢?
画阑一直噙着一缕笑意,静静地听她说完,也不忙着答话,许久才恭声道:“奴婢明白了,其实,对于奴婢,甚至对于丞相来说,秦先生从前是谁、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他如今能让姑娘好起来,便是他的本事。方才那些话,姑娘担心丞相不信,那么若是奴婢说了,想来他会信的。秦先生特立独行,即便听了这些话,丞相也未必就会因此而不欣赏他。”
绛树捧着羹盏的手不觉一顿,倒不知该惶恐还是该欣慰,她知道画阑看穿了她的心思,顺着她的心思而为便是有心要帮她。画阑见她怔怔的,抿嘴笑了笑走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空盏,换了轻松的口气道:“姑娘知道么,府上的几位医官都已年过半百,便是偶尔从宫中请来的太医,也几乎没有过如秦先生这般年轻又一表人才的。秦先生来了这几日,府中那些年轻小丫头们都倾慕得不得了,私下里议论时都悄悄称他‘秦公子’,谁有一点头疼脑热都跑去找他,生病了倒比平常还开心。”
“是么?”绛树牵了牵唇角,然而心上压着的顾虑让她无法笑得开怀。画阑也不再说下去,走到榻前放下了罗帐,“姑娘休息吧。”“你等等。”画阑已转身走开了几步,绛树却忽然叫住她。她回过头平静地欠身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绛树凝视她半晌,再开口却轻而缓,“你说你会帮我完成我想做的事情,那么你帮我的底线是什么?我对于夫人们,甚或对于丞相所做的事情,你可以容忍到什么程度?”
画阑垂下头,似乎在认真地思量着,灯光染着馥郁的蜜柑色,模糊地描画出她眉眼。沉默有顷,画阑抬起头,亦敛容正色道:“奴婢不知道,但是,这底线必然比姑娘想象得远。奴婢答应姑娘,倘若将来真有越过了奴婢底线的那一天,奴婢一定会告诉姑娘的。”
这个回答并不确切,却是无比实际,顿时打消了绛树再试探下去的心思,她审视着画阑无可挑剔的容色,轻轻点一点头:“好。”
画阑服侍着她睡下,方熄了灯盏退出去。绛树犹自存着几分疑虑,难以静得下心来。她抬手一拂枕畔,却触到一个物件,她随即反应过来,是那支玉屏箫。绛树轻抚着它,柔软的哀伤像水一样漫上心头,不知他看了那封信会是怎样的心情,他又会回应她什么呢?
(1)李商隐《无题》
(2)出自张籍《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