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韩世忠吩咐家人给癞和尚师徒三人收拾停当,用过早饭,见余辽用一个小小包袱,收拾起几件衣服,将那短刀和刀谱放在里面,伤药却随身携带,又有一条长长的纱绢,自然是当日思玉为余辽包扎伤口所用,余辽一直放在怀中,那日带伤到韩府之后,府中仆妇为余辽收拾周身衣衫,连这纱绢一起拿去浆洗,虽然无法洗回本来颜色,却也干干净净。
韩世忠见余辽将那纱绢也放进包袱,脸上微微苦笑一下,犹豫片刻道:“辽儿,你若放心的下你韩爷爷我,这刀谱还是放在府中,不要随身带着,毕竟……毕竟……。”他心中所想,到底对那第三家有些不甚放心,虽然从那第三旻言语来瞧,第三家与这刀谱并无瓜葛,但是二老毕竟在第三家日久,万一有所泄露,余辽这一路上带着这刀谱,难免被人瞧见,如此一来,反而不妙,不如索性并不带去,即便那第三家真的对这刀谱有所觊觎,在没有找到刀谱之前,也不敢对余辽贸然下手。但是这点心思却不能对余辽点破,这孩子心机不深,那第三旻又是一个颇有计谋心机的人。
余辽听韩世忠这般说,托着那包袱思量了一会,这刀谱和短刀,乃是父亲生前谆谆叮嘱之事,务要隐秘保管,但是父亲已逝,自己又身负重伤,带着这刀谱确实也无甚大用,里面武学套路尽在心中,也不须时时翻看刀谱,韩世忠他自然是信得过,否则父亲也不会生前说将他托付给韩世忠,便抬头看了看师父,癞和尚一笑道:“就留给你韩爷爷保管,决然无事,咱们轻轻松松的去寻那个人,待到伤好,回来再说。”
余辽默默点头应了一声,把刀谱放在桌上,却留下短刀在内。韩世忠见他放下刀谱,当即转身拿出一个打开的铁盒,那铁盒其中空间甚小,盒壁却异常之厚,就见铁盒接口之处,齿牙交错,韩世忠将刀谱放入铁盒之中,上下用力一合,就听连着咔哒咔哒几声,再看那铁盒时,严丝合缝,浑如一体,这才摸出一把钥匙来给余辽道:“这把钥匙你拿着,这盒子天底下就这一把钥匙,除了你伤愈归来,无人能开启这盒子,从今日起,这盒子就留在我卧房之中,韩世忠告诉你一句话,只要韩世忠一条命在,保你这盒子在!”余辽听韩世忠最后两句话,如同立誓一般凝重诚恳。当即跪下,一语不发磕了三个头,刚被癞和尚扶起身来,就见思玉如飞一般跑了进来道:“来了来了,那第三旻已经在门外了!”
几个人这才拿起行装,出的门来,就见第三旻骑着那匹白马,身后跟着麹管家和那十二个家仆,另有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那个孱弱佝偻的车夫,这马车当日乃是那二老所坐,今天却整个焕然一新,外面布幔全部换过,自然是为了余辽着想。那车夫见府中几人出门,赶紧从车上下来,拿出一个脚凳放在车下,恭立一旁。第三旻在马上对几个人略一施礼吩咐道:“扶辽哥儿上车。”,又看了癞和尚和思玉一眼道:“不知大和尚和思玉姑娘是骑马还是坐车?”。
癞和尚呵呵一乐道:“坐车,坐车,秃驴最怕旅途劳顿,骑马哪里又在车上这般舒服,想睡就睡,想歇就歇,省了秃驴多少力气,女娃儿也来车上坐地罢,舒舒服服,好不惬意!”说着先将余辽扶了上去,自己却不踩脚凳,跟着爬了上去,坐到车里却又大呼小叫道:“第三家主果然是大富之家,会过日子,这马车上竟然还备得有酒肉果子,秃驴却不客气了。”说着就见癞和尚一头从车里又钻了出来,一手上已经拿了一个酒瓶,另一只手上却拿了一只腊鹅腿,对着思玉招手道:“快来快来,里面好吃的多,跟你师弟一起去吃!”思玉却冲着师父扮了个鬼脸道:“我才不跟你坐在车上受那闷气,一路上坐在车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说着呼哨一声,一个韩府家丁牵着一匹青鬃马出来,翻身上马。
第三旻见思玉上马,向韩世忠一拱手道:“韩老爷子但请放心,在下必然将三位妥当护送到处州所在”,韩世忠也拱手回礼道:“如此有劳第三家主了”,第三旻这才问癞和尚道:“不知大和尚要去处州何地?”癞和尚正一口酒,一口肉吃的兴高采烈,口中含糊不清的回道:“括……括苍山”,第三旻恍然大悟道:“括苍山,我怎地将此地忘却了,那地方虽是天下十大洞天之末,但景色却在十大洞天中最为清雅秀致,看来此行不虚,既然有了去处,我们这就起行吧”说完手一挥,就见当先四个家丁骑马先行,续后才是第三旻带着麹管家和思玉,又四个家丁护在马车左右跟着,其余四个家丁却是押后,迤逦而去,韩世忠见车马都已走远,一脸沉郁的招了招手,四个一身赶路打扮的汉子这才从院中牵马而出,尾随第三旻一行人而去。
这一上路,余辽才发觉这第三家绝非一般豪富人家可比,自己所知的那些临安富户的奢华若是与这第三旻相比,也不过是小康而已。思玉虽然出身自然颇为富贵,自己爷爷韩世忠晚年归隐林泉,在西湖置办庄园,再也不理世事,日子却过的极为逍遥,也是钟鸣鼎食,衣着锦绣。因此虽然说不去马车中坐,到底耐不住好奇,上去看了一番,这一看之下,才知道这第三家绝非一般豪富之人,等到回到马上,脸上惊讶之色还犹自未去。
先不说那马车中铺陈也都是江南丝绸中的上品之物,光是那马车中备下酒菜,都均非凡品,尽是临安城内有名酒家上好的酒菜,全用那些楼中原有碗盏盛着食盒里,不是钧窑定窑所出,便是纯银所制,光是这些碗盏,少说也三五百两银子。
而癞和尚口中大嚼特嚼的腊鹅也非凡品,乃是江南第一楼丰乐楼一绝。有名的一两鹅,从小都是用泉水养大的壮鹅,每年八月桂花飘香之时这才宰杀腌制,以上等精盐好茶香料炒去水分研末,擦在鹅身上,这才抽去骨头,以当年桂木为骨,撑开鹅身,吊在桂花浓密的阴凉处晾干鹅肉中水分,等到桂花香气透遍鹅身,去掉桂木,捆在陈年花雕浸泡过的樟木薄板上,层层叠于大坛中,坛口盖大碗封闭,用上等好酒封住坛沿,三日一续新酒,,累月方出,等到出坛之时,差不多一只鹅所费一两银子,因此叫做一两鹅。
此鹅食用之时需用快刀将鹅片成薄片。食前先闻,一闻之下,肉香茶香桂香樟香,以及那所用其他香料味道被醇酒香味一带,纷纷缕缕,飘忽不定,好似海市蜃楼一样若真若幻。这才含在口中,品其味道,脂如流玉,肉若游丝,说不尽的香溢满口,然后略略嚼动,其肉劲而不韧,丰而不腴,又全无渣滓,尽数化成一缕甘露一般,顺喉而下。只是像癞和尚这般狂吃大嚼,全不理会什么一闻二品三嚼之意境,这一两鹅也只好引颈长息遇人不淑了。
第三旻这些日子在临安游景揽胜,自然也知道这一两鹅的滋味,因此马车中也备了两只,不料出发才一个时辰,就被癞和尚全都吃了个干净,其他备下的一些诸如水晶脍、香药灌肺、煎鸭子等,都是丰乐楼、三元楼、熙春楼有名的菜品,连酒带肉,尽被癞和尚坐在车里吃了个风流云散,几大瓶好酒也都打开了来,每一瓶都喝了不少。连余辽略略吃了几口,都觉得师父这饕餮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索性蒙头睡去,思玉听见癞和尚在后面车上吃的咂咂有味,一会儿说肉不错,一会儿说酒难得,只当做没听到,跟第三旻说些诗词歌赋消磨时光。
哪知道中午到了一个大市镇,这地方倒也人烟辐辏,车水马龙,甚是繁华,几户大酒家也颇有些名气,一行人便停下歇息吃饭,后面忽然赶上来五六匹马,每匹马后都驮着一个食盒子,见到马车之后,几人即刻驻马上车,将马车中的酒肉,无论吃过还是没吃过的,全部搬了出去,将车内打扫干净,再将食盒子里的东西换了进去,等到众人歇息完再起行,连癞和尚都坐在车中不住的发愣,整个酒肉,无论是一两鹅还是那些好酒,就像早上出发时一样整齐,似乎从来不曾有人吃过一般!
余辽呆呆看着车中那些整整齐齐的酒食,出神的说道:“师父,这等做派,只怕临安城里也没有几家富豪能赶得上了罢?”
癞和尚还在发怔,未及答话,就听外面那赶车的车夫声音懒懒道:“就你们临安城那几户有钱人家,跟我们这位官人比起来,不过是井底之蛙,一林之雀,他们见过甚么大世面,大富贵?”
正在愣怔中的癞和尚听那车夫说话,看着车中整整齐齐的酒菜物品,自失一笑,出去同那车夫都坐在车前道:“看来这位大哥必然是见识过大世面,大富贵了,不知大哥尊姓大名?”
那车夫正懒洋洋的晃着马鞭,听见癞和尚问他姓名,顿时脸上微微一怔,随即道:“我算什么见过大世面大富贵的,不过是个赶车的罢了,也没有甚名字,本姓栾,全凭赶车为生,行里的人叫的顺溜,都叫我乱赶车。”
“乱赶车?呵呵,原来是栾大哥”,癞和尚听那车夫说姓栾,呵呵一笑道:“也难为这位第三家主,就不怕你给这马车乱赶去了”,那车夫听癞和尚这么说,也是一笑道:“乱不乱,他们自有的是钱,我自最没有的也是钱,只要胡乱给这车赶到地方,给了钱,谁还管我乱赶不乱赶?”。
“说的也是”,癞和尚应了一声,坐在车前随着车子摇摇晃晃道:“方才乱大哥说这第三家主是有大世面,大富贵之人,到底怎样个大世面?大富贵?”,那赶车的转头往车里瞧了瞧,笑道:“这件事,说不分明,到晚间歇宿之时,大和尚你就知道了,百里以内,但凡这第三家主瞧得上的,管他果品好酒肉食,就如同在那店中坐地是一样的。”说完抱起马鞭,也不知嘟嘟囔囔些什么,眯起眼睛打盹去了。癞和尚此时坐在车前,酒足饭饱,也觉得旭日暖阳,微风正好,想要叫余辽出来也透透气,一转头,余辽已然躺下睡了,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且看晚间还有甚的豪富手段。”说着又从车后拿出一瓶酒来,拔开塞子,喝了两口,看了看前面与思玉相谈甚欢的第三旻,脸上疑虑一闪而过,当下也靠着马车打起盹儿来。
到了晚间,余辽和癞和尚才知那乱赶车所言非虚,当晚歇宿之地,乃是一个小小市镇,只有两三家略略看的过眼的酒家,也没得甚出色的吃食,不过是村中自酿的柴酒,自家养的鸡鹅猪羊之类,癞和尚向来对这些并不讲究,但有酒肉吃,便是好地方,余辽虽然觉得此地酒食简陋粗糙,却也不以为意,他虽然整日里在庖丁楼,饭食却是与伙计们一起,粗茶淡饭惯了。只有思玉觉得这些乡下酒食不免略显粗糙,却也自知出门在外,由不得你许多。余辽见师姐看着那些薄酒粗肉有些面露难色,当时道:“车中还有许多好东西,何不拿来吃了它,省的放到明日,味道走了,却不好吃了?”
思玉还未答话,第三旻却道:“那些只不过是备着路上一旦有事,拿来权当一饭的东西,如何能是这晚间吃食,倒是那些酒都是好东西,先取来烫上两瓶,稍待片刻,自有晚饭,咱们只借用这店中地方而已。”说完示意麹管家,麹管家当时掏出一锭十两大银,给那店家道:“这些酒菜就算我们已经用过了,撤下去罢,晚饭我们自有处置,也不用你们来服侍,你只管后面热热的烧上几锅水,备着我家主人与贵客饭后洗脸洗脚罢了。”那店家见了这么一锭银子,又见说不用服侍,这么多酒食也不吃,心中大喜,知道今天自己必然是碰上了好主顾,满脸堆笑,一叠声答应去了,麹管家这才拿着两瓶酒,热的好了,又从车中拿出几味小菜来,铺在桌上,那第三旻却只是喝了两杯酒,那些几味菜品,却一筷子也不动。
几个人刚刚饮过三五杯酒,只听门外大路上一阵马蹄声大作,都在这小小酒家门口停下,少顷,进来五六个人,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却又不是中午那几个人,进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到第三旻面前,叫了一声“主人”,打开食盒,一盘盘菜品布上桌来,余辽和癞和尚午间听那车夫说过,虽然已知这第三旻绝非一般豪富,此时见了也心惊不已,思玉更是满面震惊,那每一道菜都是临安城中各大有名酒楼最拿手的菜品,虽然今日出发时晚了些,路上行程又慢,但行了一日,此地相距临安也有一百多里路,这些酒菜如何还是微微热气?思玉看着那第三旻,心里不禁有些猜疑,莫非这些酒菜是这第三家主故弄玄虚,从附近那座大市镇上买来的不成?
第三旻却神态自若,任由那些人收拾,等到一味五湖相会摆上桌来,思玉双眼已然瞪得溜圆,其他酒菜若是找人仿做还可,这一道五湖相会却不是随便就能仿来的,这道菜乃是临安城中有名酒家五间楼的不传之秘,乃是用鄱阳湖鳜鱼、太湖白鱼、巢湖鲚鱼、洞庭湖鲩鱼、洪泽湖鮰鱼等五湖各自最为有名的鲜鱼,选取相同大小,再取其鱼身最为鲜美的一条肉来,然后拼成一条鱼的形状,这才烹制,,虽然盘中只是一条鱼,但是所费何止五条鱼而已?又因为这五条鱼来自五湖,因此才叫做五湖相会,平常临安人家那得一尝?就是思玉也只不过吃过数次而已!此时端上桌来,思玉一闻味道,便知是那五间楼的做工,寻常市镇,莫说做出这般味道,光是这五条一般大小来自五湖的鲜鱼就极为难得!思玉这边还在震惊不已,又见一人拿出一个大碗摆在桌上,又从食盒里面拿出一个被层层棉布裹着的大瓷瓶来,拔开瓶塞,咕咚咕咚倾入碗中,顿时香气扑鼻而来,竟然是一碗尚温的宋嫂鱼羹!
“唉!”,第三旻用手摸了摸那碗壁道:“这鱼羹最好是微微发烫才好吃,跑了这么多路,到底凉了些,多少走了些味道……可惜,可惜”,这时思玉和余辽已被这第三旻豪富气派惊的桥舌不下,只有癞和尚看着慢慢一桌子临安名菜,冷冷发笑道:“第三家主如此奢华,只怕是用了驿站快马传递才能有罢?看来淮南第三家不止豪富,这权势二字,也多少有些颇为了得!”
哈哈哈,第三旻见癞和尚说出“权势”二字,当时大笑道:“大和尚多虑了,想我第三家,有甚么权势,略有些薄财而已,我上路从不如此铺张,只要干净就可,今日这不是辽哥儿有伤在身,须得好好照料,思玉姑娘清雅高华,锦衣玉食,哪能受此风餐露宿之苦?因此我便吩咐下人这一路之上饮食须得精洁,恰好今日相距临安不远,因此让他们快马传递而来,这乃是我第三家自己的快马,倒跟那传驿毫不相干!”
虽然第三旻说了一句“辽哥儿有伤在身”,但人人都能听得出来,这一番奢华做派,都是为了思玉而来,思玉不禁脸上一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第三旻看在眼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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