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博文站在一户人家门外,抬手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修敏齐,老先生在家里也穿得整整齐齐。进门后可见他家里陈设一般,但十分干净整洁。
修敏齐引着傅博文走过门厅。
傅博文问:“彤彤身体怎么样了?”彤彤是修敏齐的独生女儿,有严重的心脏病。
修敏齐无声地一叹:“老样子,还是不太好。”
两人走进客厅,修敏齐一摆手让傅博文坐在沙发上,自己拿出茶叶、茶杯,给傅博文倒水,寒暄道:“你呢?我听说你去休养了一段时间,好一点儿了没有?”
“好些了,压力小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傅博文点点头。
修敏齐语重心长地说:“还是得注意啊,你这个性格啊,有事情就爱自己钻牛角尖,年纪大了,要往开了想,退了也好。”
“退也没退干净,这段时间还回院里做了些事情。”
“我听说了,救灾期间仁合闹得很厉害,气性坏疽、耐药菌株、HIV阳性患者……排着队都来了,这些事情指望杨帆是不行的,多亏了你在,有好几个老同志都跟我提了,说你退早了,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个辞职的事情再考虑考虑呢?如果需要的话我来说说话……”修敏齐说着,突然被傅博文打断:“小斌回来了。”
修敏齐一愣:“谁?”
傅博文抬起头看着他:“张淑梅的儿子,小斌。”
修敏齐平静地吸了口气:“哦……”
傅博文却有点激动:“利多卡因的致敏性,当时我们确实不了解,即使如实上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会算作是一次医学发现。可错就错在我们一念之差,推卸了责任……现在,是挽回的时候了。”
修敏齐不置可否。
“修老,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但像一块石头一样,压了我三十年。现在小斌回来,他并没有选择直接公开质疑这件事,他所要求的,仅仅是我们给他一个交代。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再保持沉默了,站出来吧,给张姐一个公道,这也是钟西北临终的愿望。”傅博文多年来心中沉重,近日更是被这桩心事压得辗转反侧,此刻终于在修敏齐面前全部倾诉出来。
修敏齐眯着眼,不说话。
傅博文目光沉郁:“我们都退了,也没有什么名利的纠缠,如果您同意的话,我私下里……去做这件事情……”
修敏齐摇摇头,幽幽地说:“一件简单的医疗事故,已经尘埃落定三十年了,就因为一个当事人家属私下里的质疑,你就跑来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好像我们两个都有什么责任似的,我看你是该退了。不管你,还是那个……叫什么小斌的,如果有什么搞不清的,可以去查查档案嘛,档案里记的,总比你一个生了病的老头子要清楚,你说呢?”他说完后,不再待客,起身走向卧室。
傅博文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
修敏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淡漠地道:“你这段时间待在那个康复中心,是不是病情加重了?还是应该住住院,吃点儿药。疗养什么的,不可靠。”说着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傅博文在客厅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俯身从沙发上拿起包,缓缓地走向门口。
保姆从厨房出来,讶然道:“傅院长,这就走啊,不吃饭啊?”
傅博文冷冷地回应她:“嗯,走了,没什么事了。”
这时门铃又响,傅博文拉开门,门外赫然站着杨帆。
两个人面对面,都是一愣。
杨帆看着傅博文冷着脸走远,思忖片刻,走了进去。
修敏齐从卧室出来,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来了。”
两人在客厅坐下,杨帆开口道:“这次救灾的抢救工作,仁合医院在嘉林市是挑了重担的,接诊量达到那样的密度,我们也没有往兄弟单位推过病人,还帮传染病医院承担了一部分,死亡率控制到了前所未有的低点,这是有目共睹的,当然,这主要是傅院长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只是辅助。”
“成绩我是知道的,但是其他的消息我也听到过一些。”修敏齐微眯双眼。
“是啊,毕竟感染还是发生了。但是在密度那样大的情况下,消毒和无菌操作都不可能完备,介入性器材使用量大,感染也是无法避免的。”杨帆说道。
“我听实验室的人说,发现了ECOLI的新亚型,这个你为什么不说?”修敏齐看他一眼。
杨帆赶紧道:“我正想和您汇报,这件事啊……其实是有人想拿来做文章,借此去查介入性医疗器材。您知道的,咱们仁合进器材,少一个合格证也不敢啊。不过器材都是在正常条件下做的检测,这次可是极端条件,无菌消毒都不完备,我们已经是为了大局,在挑战极限了,但是院里就是有人不顾事实,在借题发挥。”
修敏齐直截了当地问:“先锋公司的器械在仁合的使用比例,是多少?”
杨帆被噎住了:“……确实多了点儿。”
修敏齐坚持问:“具体多少?”
杨帆支吾道:“……百分之八十以上吧。”
修敏齐点点头:“大众不懂什么标准接诊量,什么检验合格的试验条件,大众一听——感染——跟器材有关,马上就会认为你有权钱勾当在里面。这百分之八十,你怎么解释?”
“但是我跟您保证,这个质量一定没问题。”杨帆急道。
修敏齐摆摆手:“你这个代理院长,还没有转正吧?”
杨帆没说话。
修敏齐叹口气:“你啊,能力是有的,就是和器材商走得太近了。”
杨帆点点头:“是是是……不过,菌株已经送出去了,一旦引起上面的关注,到时候调查组下来了,鉴定器材上您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请修老帮忙说句话,器材是合格的就好了,其他的事情,能不能就不要查了?”
修敏齐忽然问:“张淑梅的儿子,你认识吧?”
杨帆一愣:“……认识,认识啊。”
修敏齐没有看他,独自沉吟。
庄恕在办公室里刚把白大褂抖开穿上,听到电话响起,他接起来:“喂,廖先生,有什么消息吗?”
“庄大夫,您送来的标本有了初步结果,确实是CRE新的亚型。”(注:ECOLI是大的概念,就是大肠埃希,包括耐药的、不耐药的;其中超级耐药的简称CRE。)
“太好了!请继续做下去,我会抽时间到北京去,跟您一起和威廉姆斯博士开个远程会议,他半年前也有过CRE新亚型的发现,看看是否相关。”
“这样最好,这种菌种的研究还是早做为好,否则再有感染病例出现,那就来不及了。”
庄恕吁出了一口气:“是啊,死亡患者最后留给我们的,都是珍贵的资料啊。”
陈绍聪刚在急诊送了个病人出来,正往办公室走,眼见一个女孩扶着另一个女孩走进来,那个女孩脸色灰白,到了护士台就趴在了台子上。
陈绍聪上前接诊,把她们带进诊室,一边把听诊器的听筒捂热,询问了姓名、年纪后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肚子疼的?”
那个女孩称自己叫张晓涵,十九岁,有气无力又有点犹豫地说:“今天白天,哦不是,昨、昨天晚上,快天亮的时候。”
“有呕吐腹泻吗?”
她迟疑了片刻,摇摇头。
这时杨羽拿着温度计、血压计走进来,瞥见她吞吞吐吐的神色,微微皱眉。
陈绍聪继续问:“上次月经什么时候?”
张晓涵咬了咬嘴唇,眼神躲避着支吾道:“刚……刚完,嗯,刚完。”
杨羽皱着眉上前:“量血压。”拿着血压带给她缠上。
陈绍聪撩开她的衣服,露出腹部,做触诊,却诧异地发现她的下腹部皮肤隐约有黑线,肤色暗沉,有着隐隐的斑,腹部两侧还有着淡紫红色的纹路。
陈绍聪觉得有点奇怪,这看着分明像是妊娠刚结束的样子呀,不由问:“你多大了?你刚说你十九岁?”
张晓涵不看他,点点头。
陈绍聪问道:“你有没有生育过,或者大月份流产过,小产过吗?”
张晓涵躲避着他的眼神,哆嗦起来,突然猛地坐起,伸手推开陈绍聪,解开血压带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我不看了,你是当大夫还是查人隐私?”
杨羽赶紧把她解开的血压带收起,拉过陈绍聪:“这女孩有问题。”
陈绍聪低声说道:“可能是刚流产过。”
“那有什么可隐瞒的?”杨羽不解。
陪同的女孩赶紧上前扶住她,劝道:“晓涵,你都三十九℃了,还流那么多血……不看大夫不行啊!”
张晓涵按着肚子往外走,一脸虚汗仍执拗地说:“我不看了,我没事,咱们走。”
杨羽把手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放,起身要追出去,陈绍聪赶紧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呀?”
“不能让她这样走了。”杨羽皱眉。
“我给妇产科住院医师赵丽打电话,让她做做工作,你就别去了。”陈绍聪拉着她。
“她肯定有事儿,我得问问。”
“你问什么呀?这是病人隐私,不想说很正常,你管得了吗?”陈绍聪没奈何地说。杨羽瞪他一眼:“你不知道我想问什么,你别拦着我!”
“这女孩儿一看就是瞒着家里的,你问多了不找事儿吗?”陈绍聪怕她去惹出乱子,不肯放开,杨羽着急地拉开他:“这种事儿你不懂,你放开我!”
“你别找事儿,不想干了是吧!”陈绍聪低声吼道。
杨羽没管他,冲着张晓涵大喊:“你站住!你把孩子扔哪儿了?!”
张晓涵一下子停住了。
陈绍聪懵了。杨羽一把甩开他,冲到张晓涵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厉声说:“说!你把孩子扔到哪儿了?!”
张晓涵一脸惶恐,哆嗦着看着她,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妇产科住院医师赵丽和一个护士来接了病人,推着张晓涵的轮床往妇产科去。
陈绍聪紧急报警:“警官您好,我是仁合医院急诊的陈绍聪,我们刚刚接诊了一个产后患者,她两小时前把初生婴儿放在了南城区的一个公共卫生间里……”他正说着,见杨羽已经拎着药箱冲出了门,匆忙道:“好好好,请你们现在就去,我们也去找!”他挂了电话对护士喊了句,“跟马主任说一声,我和杨羽去抢救一个初生的弃婴,让他安排人替我!”大步朝杨羽追去。
他们两人冲到停车场,坐上陈绍聪的车,不料陈绍聪打了几次火,却怎么也打不着,急得一拍方向盘:“破玩意关键时刻掉链子……”
杨羽等不及他说的什么找人换电瓶之类,推开车门下车,提着药箱,发了狂般地飞奔。
身后不远处,陈绍聪向她追过去。
两人一直跑到南城区,杨羽冲进一间间公厕寻找,但看了五六间,都没有发现。
杨羽焦急地问:“下一个公厕在哪?”
陈绍聪对着手机地图看:“林大路,西边五百米。”
杨羽刚跑出去,被陈绍聪追上拽住:“你别急,我……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派出所会立刻派出警力搜寻的。”
杨羽继续往前跑:“等他们找到再送到医院,就来不及了。”
陈绍聪跟着她快走着,问:“你……你怎么一下就确定她是产后的?”
杨羽没有理他。
“我问你呢!我第一反应也是产后,但还有其他可能啊。你怎么判定的?”陈绍聪追问。
杨羽直接道:“我没判定,我是直觉。”
陈绍聪一愣,杨羽没理他,接着跑远,陈绍聪只能追去。
就这样又找了两间公厕,还是没有。
杨羽实在跑不动了,扶着腰慢慢蹲下来。
陈绍聪赶来,想扶她,却被推开,杨羽喘着气,示意让他继续快去,别管她。
陈绍聪只好继续往前跑。
时值盛夏,烈日当空,骄阳似火,行人在路上都打着伞。地面上蒸腾着热气,杨羽捂着肚子拎着药箱,一步一步挪着,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陈绍聪也是精疲力竭,满头是汗。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让他的视线都模糊起来,但就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前方有一间公厕。
他忙擦擦汗跑过去,站在女厕门口,累得扶着墙直喘气。正打算进去,里面出来一个女人和他正撞上,女人大惊,推了他一把:“你往哪儿钻呢!”
陈绍聪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冲着她的背影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对厕所里喊着,“没人了吧里面?我进来了啊!”他喊完冲了进去,在最后一格,看到了一个包裹在一件普通白衬衫里的婴儿,紧紧闭着眼睛。
杨羽将婴儿放进暖箱,双眼还有些湿润。
儿科医生听心跳、呼吸,做检查。
杨羽小心地给他下头皮针,吊上液体。
儿科医生直起身道:“恐怕有肺部感染。孩子家长呢?如果家长清醒,这么小的孩子,所有检查治疗,都得监护人签字同意啊。”
陈绍聪和杨羽对看一眼。陈绍聪道:“杨羽,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孩子妈妈去。”他转身要走,瞥见杨羽紧张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样都能找回来,孩子命大,你就放心吧。”
陈绍聪和儿科医生来到妇产科,见张晓涵躺在治疗床上,吊着抗生素。
妇产科医生赵丽给陈绍聪和儿科医生看病历和检查结果:“产后感染,盆腔炎,用了二代头孢静脉滴注。现在情况稳定,神志清醒。”
儿科医生转头对张晓涵说道:“你的孩子现在高热、脱水,我们怀疑有肺部感染,需要进行一系列检查、治疗,你是监护人,我们需要你的授权。”
张晓涵一动不动,也不睁眼。
儿科医生有些急,轻轻拍她肩膀:“张晓涵,你先别睡。”
张晓涵肩膀发抖,就是不睁眼。
儿科医生和赵丽无奈地看着陈绍聪。
陈绍聪上前蹲在她身边轻声道:“张晓涵,我知道你醒着,我也知道你一定有困难难以解决。我们不会问你跟孩子病情无关的事情,你看,从你来了,我们就没问过你的学校或者单位,对吧?”
张晓涵还是不动。
“哎,以后的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想办法,但是现在孩子需要治病,你回我句话。”陈绍聪几乎是在恳求。
张晓涵缩成一团,用被子盖住了头。
陈绍聪一低头,无奈地出了口气。
儿科医生着急地说道:“你就不怕这孩子死了?!你做母亲的负点儿责任行不行?”
陈绍聪轻轻拉了下儿科医生,继续耐心地劝说:“我明白,你压力大,你害怕面对这个孩子、面对自己的未来,你可能不敢跟父母说,怕学校或者单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更何况是这个孩子呢?我说的对吗?”
被子下轻轻颤抖着,张晓涵低声地抽泣。
杨羽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陈绍聪回来,她围着婴儿的暖箱担心得有些焦躁地兜着圈子。突然,监护设施嘀嘀地响起来,杨羽望向监护器的屏幕——呼吸曲线变得浅快,心跳曲线也乱了,血氧饱和度数字开始下落。
杨羽立刻摸出手机,拨通后大叫道:“喂,陈绍聪!”
陈绍聪听完电话,冲儿科医生急道:“孩子现在发生了呼吸困难,你先过去抢救孩子!”
儿科医生为难:“监护人神志清醒,不同意治疗,我们擅自抢救是违规的。”
“她……她也没说不同意啊,她只是年轻害怕,”陈绍聪看向赵丽,“这很可能是产后抑郁,对吧赵丽?”
赵丽低头不说话。
陈绍聪有点着急了:“你怎么……”
“是不是产后抑郁,她也是唯一的监护人。这么小的孩子,治疗过后什么结果都可能出现,我们不敢违背监护人的意愿,尤其是这种监护人,谁知道会怎么样?”儿科医生蹙眉迟疑。
陈绍聪急得指着她们俩:“你……你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又只得蹲在张晓涵身边,苦口婆心地劝着:“现在孩子发生呼吸窘迫了,你真的要放弃他吗?姑娘你说句话行吗?”
张晓涵更紧地缩在被子里,被子中传出绝望的哽咽。
儿科医生对着陈绍聪和赵丽无可奈何地说道:“监护人不同意,更不能抢救了,如果需要插管呢?如果插管失败呢?前段时间儿童医院抢时间救了一个孩子,就因为一个X光片没来得及签字,家属说孩子以后癌症概率升高,要索赔,最后医院处分的是负责大夫啊。”
“可是……这孩子如果在医院发生窘迫,就这么不抢救了?你现在不救,家属、媒体就一定不闹了?”陈绍聪急得跳起来。
儿科医生眼里转过犹豫和不忍,随即又看向赵丽。
新生儿室内,监护仪器响得更急。
杨羽焦急地查看着监护器的数据,暖箱里孩子的手突然痉挛地向上伸出,小手好似想抓住什么。杨羽不由自主地把手伸给他,他本能地抓住。但片刻之后,屏幕上的心跳、呼吸曲线拉成了一条直线,握住杨羽的小手缓缓松开,落下。
杨羽赶紧过去,给孩子做人工呼吸,开始做CPR,扬声叫护士:“给陈绍聪打电话!”
新生儿室护士追过来喊道:“杨羽!医生还没给医嘱呢!刘大夫你快来!”
陈绍聪接着电话,震惊:“什么?杨羽做CPR了?我知道了!”转身对张晓涵吼道:“你说你到底管不管啊!”
张晓涵完全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哽咽变成了号啕。
陈绍聪摇摇头,对赵丽和儿科医生说道:“你们俩……行,我不逼你们,你们也别拦我,这是我急诊收诊的孩子,我陈绍聪负责!”
他说完大步走出去。
杨羽还在坚持做着CPR。她口对口为婴儿进行着人工呼吸、按压,口中默默计数:“二三,二四……”
新生儿护士一边担心地看着一边给还在妇产科的儿科医生打电话:“杨羽自己在抢救患儿!院内CPR不能直接无医嘱由护士做啊!”
这时,杨羽正做完一次人工呼吸,她额头的汗淌下来也顾不上抬手擦,她抬起头看着监护仪,屏幕上依然是一条红线……杨羽眼中涌出眼泪,手下还在按压:“二七,二八……”她模糊的视线中,陈绍聪冲了进来,上前大声道:“我来!”
陈绍聪替换杨羽,坚持给婴儿做着CPR,直接下了医嘱:“杨羽,准备给孩子输液,纠正脱水!”
杨羽托着托盘跑进来,掰开玻璃瓶颈,吸药,注射进静脉滴注的输液袋。
“八九、九十……”陈绍聪持续做CPR,他一额头的汗水把刘海都黏在了额头上,虽已累极但仍不放弃,终于,看到屏幕上平平的心电线,有了一个起伏,接着,是另一个。他再低头,口对口呼吸,之后继续按压:“九五、九六……”屏幕上的心电线恢复了窦性心率。
陈绍聪喘着气起身:“暂时恢复心律,但自主呼吸还没有恢复,很可能是气道痉挛,肺不张。”
杨羽含泪问:“那怎么办?”
陈绍聪毅然道:“叫陆晨曦,我用了解痉药,需要插管。”
陆晨曦正在母亲的病房里,楚珺也在。
楚珺给程露画了一些漫画,都是画的小时候的陆晨曦与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场景,挂在病房床头,很是温馨。陆晨曦一看画的内容,就知道是陈绍聪跟楚珺八卦的她小时候的事儿。正在威胁说要去找陈绍聪算账,就接到他的电话,匆忙道:“我立刻来……”转而对楚珺道,“楚珺,儿科要给新生儿插管,平时不太容易看到,我教教你吧。”
楚珺用力点头:“好的,我想学!”
两人一起跑出病房。
陆晨曦到了之后,别的都没多问,立刻做好准备开始给小婴儿插管,楚珺在旁做助手,传递器材。
稍远处,陈绍聪和杨羽并排站着,身后是产科值班、新生儿值班的护士们。
张晓涵也悄悄地走过来,站在门外。
陆晨曦完成插管后,抬起头对楚珺道:“好,你来固定。”
楚珺点头,开始做插管固定。
陆晨曦盯着监护器的屏幕,只见血氧饱和度数字慢慢上升。
楚珺低着头道:“好了。”慢慢抬起手,一点点离开插管处。她抬头看向陆晨曦,陆晨曦微笑着点头,伸出拇指。
杨羽流出眼泪,伸手抓住陈绍聪的手,忽然她看向门外的目光一愣,示意陈绍聪回头。陈绍聪转头看到张晓涵正看着屋里的一切,泪水流了满面。
杨羽回到急诊洗了个澡,头发还滴着水,已经换了衣服,坐在一张轮床上发怔。陈绍聪也洗过澡,湿着头发走过来,有气无力地在她身边坐下:“累坏了吧,我也累坏了,从大学体育考试结业我就没这么跑过,现在两条腿都是软的,我估计明天下楼你得扶着我。走吧,我实在是想吃一碗你做的炸酱面了,就是不知道这么晚有没有卖酱的,我记得家里冰箱都空了……”
杨羽眼神直愣愣的,看都没看他,压着他最后一句话说道:“我怀孕了。”
陈绍聪还在兀自念叨:“你说这卖酱的现在还开不开门……”突然触电一般扭过头看着杨羽,“你说什么?!”
杨羽默默地说:“我怀孕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呢?”陈绍聪傻了。
杨羽看着地面:“我本来想打掉的。”
“为什么啊?”陈绍聪傻完又懵了。
杨羽难过地说:“我们家是这个情况,你又是这个德行,我又是这么个工作,生下来怎么带啊,这不是添麻烦吗?”
陈绍聪把头低下,小声地问:“那你……怎么又不想打了……”
杨羽声音哽咽起来:“我今天看见你抱着那孩子跑过来的样子,看着你救他的样子,我觉得你能……你一定会是个好爸爸,我舍不得……”
陈绍聪点点头,有些恍惚地说道:“原来我救的是自己的孩子……”
杨羽转过头看着他:“陈绍聪你可想好了,要了这个孩子,以后咱俩得面对什么。”
陈绍聪一边点头一边拨通电话:“妈,咱家还有酱吗?”挂了电话对杨羽说道,“我带你去吃炸酱面。”
陈绍聪的小车好不容易打着火,一路发出奇怪的声音开进一个高档小区,停在一所整洁的别墅门外,他熄了火道:“放心,我明天就去修。”
杨羽没理他,看着旁边的大别墅,问:“这是……私房菜?”
陈绍聪却憨笑着说:“嘿嘿,这是我家。”
杨羽呆住了。
杨帆和姜裴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讨论姜裴父亲的病情。
“我大概也了解了一下,我父亲他这个肿瘤过大,还粘连了气管,现在又发生了食管破裂……你看,如果需要请其他专家,花费上不用担心,你尽管提。”姜裴说道。
“说实话,你父亲既然交给了陆晨曦,也不用讨论,她怎么交代,你们怎么配合就是了。整个嘉林市,在食管癌方面没有人比她更擅长。如果你觉得需要请其他专家来会诊,她也不会拒绝,但是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你现在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就是信任她,配合她。”杨帆坦然地道。
姜裴一笑:“杨院长对陆大夫评价真高啊。看来所谓杨院长排挤陆大夫的传言,应该是谣言?”
“排挤?我为什么要排挤她,我是心胸外科主任、代理院长,她就是一个主治大夫,我们能有什么矛盾。至于院内的一些传言嘛,哪个单位没有啊,少了传言那还能叫中国人吗?”杨帆牵牵嘴角,说话滴水不漏。
姜裴笑着说道:“不错,当了院长,心胸开阔多了。”
“你还说我,你又是给她的研究项目捐款,又是表态在吻合器上让步,为了老爷子的事你也够下血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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