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没有很喜欢她,也没有很讨厌她。但可能会有那么些嫉妒吧,好吧,很多嫉妒。因为,她的房间里才有洋甘菊的味道。
我会时常溜近她的房间,偷穿她的裙子,偷吃她的水蜜桃,偷看她的日记。我会故意去掉一切有着“她的”修饰语,她的爷爷,她的姥爷,她的鲲表哥。爷爷,姥爷,鲲表哥,听起来好像那就是我的爷爷,我的姥爷,我的鲲表哥。水蜜桃汁溅在了裙子上,渍起一片云朵朵,闻起来,甜甜的。
爷爷有个外号叫鳖。
村口的老房子们想必都知道。
村口老房子们彼此都挨得很近很亲,容不下两辆小汽车同时穿过。老房子都换了红漆木防盗门,也换了木龙飞凤舞磨砂玻璃窗,也新添了仙鹤展翅图的墙。倘若不是挨那么近,咋一看还看不出来老。
倘若车非要过去,办法也是有的。
村委会里广播里喊几嗓子,通知大家几点钟头,是进村的方向,还是出村的方向。其它要过得便会避开这个时间,约莫着过去了,再出来打听打听。
老房子的老头子们除了下棋外也因此有了新的副业。
人们从家里出来便问他们,“过去(qi)了么”。
老头子们一边瞅着米字格纵横交错得棋盘,一边抬抬手说,“过去(qi)了——过去(qi)了——!”哪个方向得过去了呢?倘若说东边得过去了,便是答得人稀里糊涂了。是打东边来得,还是朝着东边驶得?
这问得人便要问哪个东边?这便又是问得人稀里糊涂了。东边还能有几个东边?东西南北,不就一个占一边嘛。
久而久之,答得人便悟到了。悟到了,他就抬抬手。
如果是进村的过去了,他们便手心朝着村里;如果是出村的过去了,他们便手心朝着村外。如果还没过,他们便不应声。便不应声,是因为他们自个儿也没看到别得哪个棋友抬过手,又或者他们自个儿又看到了入的又看到了出的。
铁打的棋盘子,流水的下棋人。抬手的未必真看到过去了,不抬手的也未必没看到过去。问的人问得也模糊,答的人答得也模糊。
可问得人竟明白了。问明白了,若是过去了就放心的过了;若是还没过去也是侥幸要过得。
倘若真堵上了,老房子的老头子们除了第一副业外又因此有了第二个副业。
开车得探着脑袋,问,“开始(si)倒了?!”
那些下棋得人便连棋盘也顾不上瞅了,跳到车后不远处,轮着胳膊就喊,“倒——倒——倒——”。
倘若车屁股打得太右了,他们胳膊便轮圆了向左;倘若车屁股打得太左了,他们胳膊便轮圆了向右。倘若需要转个大大得弯,他们便轮着说,“打满打满喽!”;倘若需要转个小点得弯,他们便轮着说,“打半打半子!”。倘若他们胳膊肘垂了下去,脸忽然讪了起来,那便是已经碰到了老房子门口的小石狮子了。
碰到了哪家得小狮子,就得等那家得老头子亲自上阵指挥了。村口老房子们的小石狮子彼此都挨得很近很亲。还没指挥几棒,就轮到了下一家的老头子。
老头子们换了一家又一家,驾驶座上的人急得憋红了脸,脑门子像下雨的屋檐,汗珠子连成了线从上面滑下来。
大家便戏谑,“时(si)间抓倭么紧干啥(sa),扑哩扑哩见阎王去(qi)呀?!”
那意思,别着急便是了。
别着急,鸡打鸣了要开工去耕地,羊叫唤了要收工去歇息。别着急,太阳出来了蹲着晒晒,月亮出来了串门谝谝。别着急,下雨了要歇着,老天爷在帮着灌溉呢。别着急,下雪了要闲着,老天爷在帮着捂热呢。怎么能和老天爷抢饭碗呢?!
别着急,谁家要建新房子了,要搁下活儿去添几块砖。别着急,谁家要嫁女儿了,要换好新衣裳去吃几桌酒。别着急,谁家要埋人了,要迈过火盆去挖个坟茔把棺材抬进去。别着急,日子挨个挨个来,日子挨个挨个过。别着急,等该过的都过了,就该去见阎王爷了。
谁也别着急,谁也急不了。
村口老房子们的小石狮子彼此都挨得很近,都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