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想着他不要说脏话。我想到了李懋,想到了他看到我,慌忙收回去的没有说完的脏话。想到了高一第一次期末考,老师公布我得了年级第一时,他转过身来,骄傲欢喜的眼神里那一丝道不明的落寞。想到了他不停的说我笨死了笨死了,想要打压我一些以显得自己聪明。想到了我在他的圈子里被排挤,而他们却被整个学校系统排斥。我委屈,自怨自艾,而他们,或许连表达委屈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教育系统的权威,因为他们是男生。虽然好像没有人规定男人不可以不委屈不可以不哭,但是现实里他们真的表达委屈真的可以哭的时候,真是少之又少。如果他们哭,那一定是有一个能够让天下所有女人都哭的理由。情绪表达的标准对他们来说真的太高了,以至于我见到在篮球输掉后他哭了时,我都无法相信那是真的。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怎么可以因为那个就哭,就像我没考第一名就哭。
但其实我也是很努力很努力的去追这个第一名,我不想和鲲表哥不一样,“其实我也没那鲲表哥那么聪明,我也一直追着他很辛苦。常常感觉到标准太高了,自己再也努力不动了。”
“为什么不能放弃那个标准呢?换个容易点的呢?”
“我。。。。。。”我曾听到到一桌男的吃饭,说话声音很大,扯着嗓子喊。他们讥笑妹子胸大胸小腿长腿短小胸短腿真不能忍,他们发誓妈的下辈子也投胎做个女的光是这个身份就比我们在公司少奋斗十年。旁边还有一桌女的,说话声音很小,窸窸窣窣。她们说看那男的穿的邋里邋遢他老婆也不知道给他收拾收拾,她们感慨难怪老公小三小四满天飘饭菜烧成那样搁谁谁受到了。他们一起说着很多坏话,一起讥笑,一起愤怒,挤眉弄眼,彼此之间很快就亲密无间,像战场上的战友。如果放弃,我又要换成哪个标准呢?
“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了?”他说,“我曾经也那么想。半途而废是不是失败?会不会不伦不类,哪里都不被接受。后来觉得,也许很多人都会像我一样飞到一半,悬在空中,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有云层上的鹰,有低空的燕子,也有扑腾两下翅膀的鸭子。我,并不孤独。”他笑道,“再说鸭子还可以游泳呢?”
“所以你要转行服饰?”我努力打趣道。
“就是喜欢而已。难道不应该选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吗?”他说,“没有人想要一直活在阴影里,你不也不想吗?所以你才那么努力。”
“怎么,你不支持我?”他迷惑的问道。眉毛上扬,有点挑衅。
怎么,我真的不支持他吗?大人们不支持是出于生计的考虑。可我也不吗?我为什么不呢?有没有那么一些嫉妒,嫉妒鹏表弟,嫉妒他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他和我一样,希望他做大家希望我们务正业的事情,成为大家希望的正常人的样子?我真可悲,不仅仅高标准要求自己。我曾经也这样希望李懋吗?我曾经因为他不能够达到所谓的标准而拒他于三尺之外吗?我想起了那个在他课桌抽屉里张开的信。信上我说,我们一起努力,考很好的大学。他从来没有说过,我们一起努力打篮球,我们一起努力唱歌,我们一起努力懂时尚。我努力讨好着权威的学校系统,我努力讨好着林林总总的公共道德,我要求他也跟我一起讨好。我为什么是这样子,我也不知道。
“鲲表哥支持我”,他看着我说。
鲲表哥支持他。我感到当头一棒,感到轻微的背叛。鲲表哥,真的是这样吗?但旋即又一阵窃喜涌上来。他是支持他的,他并不总是在讨好。他支持鹏表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我呢?他希望我怎么做呢?他希望我继续搜寻我们的天空之城吗?可他难道不知道吗?天空之城已经没有了,已经被毁灭了。我要去哪里搜寻呢?去哪里呢?
那是在荷兰之前。
鹏表弟他最近总对我说,他隔着视频说,他说,你醒醒吧。
我为什么要醒醒,我本来就是醒来的啊。我都好几天没睡觉了。我一直都醒着啊。
他说,姥爷和姑妈他们都挺担心你的。
他还说,你要是真的愿意吃。。。。。。他们或者我都可以寄去些给你。
我根本不需要药,我只想要见到鲲表哥。
我只想知道他还活着,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