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论辩多为学术之争,像这样直接攻击学者本身的,已是落了下乘。但邹衍在齐国已名声大起,号称“谈天衍”,今日不乏有人存了今日将其击败以为己扬名的心思,这个提问的人应是刻意将话题引导至此。他这番话环环相扣,先将邹衍所做学问的根基批为无根之木,那建立在这之上的种种都被可能被视为空中楼阁,顷刻间便会崩塌;同时又将邹衍推行学说的动因都归为争名逐利,无形中竟是要将这位辗转半生历经苦痛的老者的品德一并否定。但不知邹衍怎么了,只呆呆地反复叨念些什么,并不出言驳斥。
平原君请了王命来组织这场论战,本是存了为赵国招纳贤才的心思,并没想到有人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也有些措手不及。此刻见局面有些不好,忙起身试着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场中,但这些做学问的人自有一份执着心,反而越发激动地对着邹衍指指点点。平原君见势,便对着家奴使了个眼色,示意择机将那捣乱的士子赶出去。
齐衡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片,心中焦急之意愈盛,她与邹衍虽只一面之缘,但老人说过的那几句话一语道破她来历,这些年经常萦绕在她心头,内心深处其实已对这位老学者的本领拜伏不已,甚至有一些和他共享了秘密的释然。虽则隐隐畏惧与他见面,但清楚那只是怕他点破更多的事情让自己接受不了,但此刻见有人设下圈套引他入彀,又想起这位老者在燕国被谗言所诟的传闻,再看他一头花白乱发在风中凌乱飘飞,更觉得虽有和煦阳光,却越发衬得老人落寞孤苦。
片刻间主意已定,齐衡理了理思路,站起身朗声笑道:“哈哈哈,齐某一介商贾,今日有幸,竟见识了赵国士子是这般论辩的。”
他所在位置本就略高于众人,加上嗓音清亮,随风送出,一下子穿透了满场的悉悉索索,引得所有人停了声音,都转头望了过来。
姬芮唇角带了一丝了然的微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斟了一杯酒慢慢喝着,竟似感受不到绕在齐衡与自己身上的种种目光。
魏无忌虽然也吩咐了自己的门客准备为邹衍解围,但没想到齐衡已抢先出头,一时有些不解,也有些好奇,便对门客试了个眼色示意先看看情势,自己则调整了坐姿,舒舒服服靠在凭几上等着看齐衡说些什么,心中打定主意反正他无论如何也绝不让齐衡收不了场。
倒是邹衍本在反复思索“既然我没去过海外,并没实际看到,只是根据他人所说,那推断的海上另有八州便是错的么?”似他这样的学究最怕入了死扣,有时反而越来越解不开。此刻思绪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他本有些不耐地抬眼去看,发现竟是临淄街头遇到的人,脑中倒恢复了几丝清明,再左右看看,才发现场上氛围有些不对。
齐衡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了过来,故意对着场地中心的平原君道:“谢过公子相邀,齐衡才有机会见识到士子论辩的精彩。”说完深施一礼。
平原君赵胜并不认识他,此时赵豹忙凑过来说是信陵君的朋友。赵胜点点头,知道由不相干的齐衡出面无论如何也比平原君府出手逐客要好上许多,便对齐衡存了三分感激,回了一礼故意问道:“公子刚才言语中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不知可否为本君释一释心中的疑惑?”
齐衡深吸一口气,心说这回搞不好就要得罪邯郸士子了,但箭在弦上无暇多想,便尽力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说:“回公子,齐衡本是一介微末商贾,日常面对也不过是些黄白之物,可以说是俗气之至。难得有机会来见识见识学者论辩,心说趁机陶冶一下自我的情操,昨夜更是紧张激动地睡都没睡好,谁想到……”说到这儿,刻意拖长了尾音,眼中刻意带了三分了然七分不屑的,一一扫过下方的诸位士子,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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