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睡不睡林粤?
虽然这档子事需要以林粤的意愿为主导,但掌握最终决定权的那个人,到底是他。当然,他也不是什么柳下惠,更何况他们是真的结婚了,他身心健康,暂无出轨意愿,对无性婚姻更是敬谢不敏……想到这儿,叶慎安不觉拧了拧眉毛,感觉福至心灵,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见机行事。
“进来。”
睡房里忽然传来林粤的声音,干净利落的,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瞧瞧这态度……
叶慎安脸上再度浮起了那种惯有的吊儿郎当的笑。他决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来我上……就这么着吧!
然而当他走进睡房,却当场傻眼了。
所以……这是什么场面?
他高贵冷艳、气宇轩昂的老婆,正规规整整地穿着一件毫无吸引力的麻灰色睡衣,握着手机,端坐在床头。
见他进来,头也没抬:“打游戏吗?我们刚好差个人,来组队。”
叶慎安:“……”
开眼了,林粤竟然也打游戏!他有点蒙,一动不动。
林粤终于施舍般地把目光转向他,尾音微微上扬,又问了一遍:“打不打?”
叶慎安不由失笑:“打啊,为什么不打?陪老婆打游戏,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林粤没搭理他,又低下了头。
感觉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自讨了个没趣,叶慎安悻悻地脱了身上那套沉甸甸的礼服,这才乖乖坐过去。
他算是明白了,她林粤大小姐愿意嫁给他,可能就真的只是想找个床伴——会暖床,陪玩游戏,盖棉被纯聊天的那种。
也行吧,反正他也没觉得今晚非发生点儿什么不可。
叶慎安安安分分地陪林粤打了三局,发现她水平并不咋地,感觉像是纯新手。意识到她开挂到飞起的人生也有短板,不知为何,他突然生出几丝快意。
瞥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快凌晨两点了,他愉快地建议:“要不,我们睡觉吧?”
林粤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漆黑的眸中似有粼粼的波涛在涌动。下一秒,她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唇。
冰冷而柔软的触感令叶慎安陡然一个激灵,从脚趾酥麻到天灵盖。
你大爷啊,就不能提前发个预告?要不给个暗号也行啊!叶慎安感觉自己脆弱的神经直接劈了个大马叉,敢情对林粤来说,打游戏是一种特殊的前戏?
她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就把他剥了个精光。
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的叶慎安,下意识地抱住自己光溜溜的胸口,恍惚间感觉到一丝丝微妙的屈辱,明明是件挺浪漫旖旎的事,怎么到这里,竟然产生了一种任人宰割的悲剧幻觉……
不行,他要夺回主动权!
自尊心催他奋进,他一个用力,翻身压在了林粤身上。灰扑扑的睡衣在混乱中滑脱了两颗纽扣,露出莹白的锁骨。林粤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一双眼跟隔岸观火似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她长了一双典型的柳叶眼,眼角稍稍下勾,眼尾则微微上挑,长长的睫毛浓密而卷翘,就那么赤裸裸地盯着他看,也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叶慎安越想越气不过,仿佛置气般和她狠狠对视,然而看着看着,心头却咯噔一声,完了,被她这么一看,他竟然了?了!了啊!
捕捉到他眼中的犹豫,林粤暧昧地笑了笑,抓准时机,成功反扑,再次严严实实地将他压了回去。不仅如此,她还恶作剧般地朝他的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不是要睡觉么?还是你想继续打游戏?”
温热的呼吸扑进耳朵里,麻麻痒痒的,叶慎安感觉自己全身的血管都要炸开了。妈的,不管了,刚才说什么来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哦,对,人来我上!
林粤去洗澡的时候,叶慎安正默默望着天花板发呆。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是新婚夫妇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能因为,这个陪他日常的人是林粤。叶慎安不得不审慎地认为,这对林粤来说,根本不代表什么。事实也的确如此。
洗完澡出来的林大小姐又恢复了往昔的作态,态度不冷漠,但也丝毫没有小鸟依人般的亲昵:“我先睡了。”
“嗯。”叶慎安明显还在神游。
“你也早点睡。”
“好。”
“晚安。”
“晚安。”
灯关上,叶慎安闭上眼,世界刹那间沉入黑暗,但莫名的,他的神思突然活跃了起来——很好,他有失眠的预感。
失眠着,叶慎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在他睡着之前,关于林粤的想法,他是一点儿都没参明白。
大概是头一晚上喝了酒的缘故,这一觉他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睁开眼,窗边的遮光帘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内昏暗着。他觉得有点儿口渴,撑着坐起来准备倒杯水喝,就发现身侧的被子里已空空荡荡。
林粤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自己就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叶慎安心里直犯嘀咕,视线落到床头柜上,发现上面用笔压着一张纸条,他顺手拿起来:
我有工作先走了,昨晚睡得好吗?这是新家的钥匙,阿姨休假了,下周等我回来后才会报到,你要是不怕麻烦,可以随时先搬进去。
粤
??这算什么操作?
叶慎安整个傻眼了,冷静了片刻,定睛再往柜子上一看,才发现还真有一把钥匙……
他觉得世界上大概没有一种语言,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掩面,脱力地靠在床头上,深吸了一口气……
枕边的手机响了。
电话里,伴郎之一的周公子的声音听上去要多欢快有多欢快:“叶老二,洞房花烛夜可还快活?”
叶慎安心情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情不自禁地再看了一眼林粤的纸条,眼前蓦地一黑,只好敷衍道:“还行。”
周公子见他不愿细说,坏笑了两声,机灵地换了话题:“既然你们不度蜜月,今天有什么安排?你爸不会要你今天就去酒店报到吧?”
“酒店下个月才正式开业呢!”
叶慎安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顿了顿,问周公子:“对了,你留过那种纸条吗?”
“哪种?”
“就是那种……一觉醒来,溜之大吉之前留下的……”
“哦,好像留过吧。江湖儿女,好聚好散,你懂的。其实留不留言不重要,最重要是得留下一张卡,以示诚意。”
叶慎安默了默神,又问周公子:“那,有女人给你留过吗?”
“怎么可能!”周公子哈哈大笑,“我要是遇到,怕是得耻辱一辈子吧!”
“……”
“怎么?难道你遇到了?”周公子的八卦嗅觉格外敏锐。
“哪能呢,你忘了我昨天才结婚么……”叶慎安心虚地干笑几声,“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噢对,瞧我这记性!晚场麻将三缺一,你来不来?”
挂断电话后好久,叶慎安才鼓起勇气走回床头。深呼吸,闭眼,再睁眼,他迅速翻动着便笺簿——谢天谢地,没卡。
感觉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他瘫坐在床边,第一次明白了哭笑不得的滋味。
给前台打电话暂续了一周房,又去楼下餐厅简单吃了顿饭,叶慎安驱车前往周公子的家。
周公子之所以被称为周公子,是因为他极尽风流之能事,壮观的情史简直能写一系列风花雪月的爱情小说,时间久了,大家似乎都忘了他还有个挺附庸风雅的本名,叫周世嘉。
周世嘉别的不好说,审美的确一流,家里那栋别墅装修得有模有样,以叶慎安不咋地的文学造诣来形容,约莫是风雅里透着一点儿庸俗,高贵中带着一点儿风骚。
总之,就是很对他的胃口。叶慎安平时挺爱去那儿消磨的,不过,今天却有点儿不一样。
他突然记起来,林粤也住那个小区。才经历完起床那一出,他现在想到自己的老婆,心里就悲催得慌。
恰好前头是红灯,叶慎安停了车,伸手抓了抓自己没心情打理的头发,忽然就特别后悔,在结婚这件事上,他怎么如此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主动权,以至于被林粤各种牵着鼻子走?
叶家之前明明为二人置办了新的房产,但林粤却还是留了自己的钥匙给他。她这是打算无视周遭人的看法,把自己变成豢养在她家里的小狼狗吗?还是拔了牙的那种。
叶慎安望着前头乌泱泱的车河,一声叹息。
然,周公子家却是另一番欢天喜地的热闹景象。
伴郎团的诸位今天齐齐在场,昨天碍于场合,大家没机会洗涮他,今天可不一样了,统共就几个熟人,知根知底,百无禁忌。
叶慎安听着大家可着劲儿的吐槽,不仅不生气,还配合地笑。
其中一位伴郎是叶慎安的老同学,看他一脸自在,不由得叹了一声:“我看啊,就你这厚颜无耻的德性,也只有我们的‘陛下’能收得了你喽。”
“‘陛下’是什么?”周公子眼前一亮。他大学毕业后才结识叶慎安,走得近归近,但男人之间,却几乎不会有坐下来劈旧情操的机会。
“就是慎安的老婆啊。嘿,别说,她可是从高中威风到现在,不信你让慎安讲给你听。”
“得,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叶慎安脸上明明仍挂着笑,声音却逐渐冷淡下来,环视一周:“我说,你们几个废话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打不打牌了?”
“当然打啦!”周公子乐呵呵地应道,领着众人往娱乐房走。
“摸牌摸牌!”是周公子催促的声音。
叶慎安这才发现,轮到自己了。他搁在小边几的手机同时震了一下,提示有新微信。
众人乐坏了:“哎哟喂,你老婆这么快就来查岗了?”
叶慎安愣了愣,回头瞥了眼手机,一时不确定该不该看。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林粤还会有更令人窒息的操作。
“你要不看,我可替你看了啊,密码还是那个蠢透了的1234吧?”周公子手快,不等他开口,已然抢过手机。输入密码,周公子的嘴缓缓张成了“O”型。
叶慎安感觉自己的右眼皮跳了跳。
“怎么了?”一旁的人好奇地凑过去。
周公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说话,干笑了两声:“呵呵……”
“什么啊?我也要看!”
手机被挨个传阅了一遍,众人放下手机,纷纷将目光投向叶慎安。那其中有震惊、有同情,还有悲恸。
叶慎安感觉背后蹿起一阵凉意,一把将手机拽了过来。
……
一阵沉默。
周公子试图为叶慎安找个台阶下:“咳,虽然我之前没好意思问,不过,你们应该是协议婚姻吧?”
话虽说得隐晦,但意思却是明白的——你们也就做个名义夫妻,私底下各过各的,开心愉快。
叶慎安用力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实在笑不出来:“不……是。”
至少,他不是。两家人在商量婚事的时候,是把它当作一桩严肃的事情来对待的,虽然其中的确夹杂着利益关系,但它总归是一桩实打实的婚事。他当然也考虑过今后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但对他而言,并没有打算一开始就把这场婚姻当成儿戏。他是做好觉悟承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的,这个责任,也包括和林粤的这段婚姻。
但谁会想到,新婚第一天,林粤就给自己献上了一份惊喜的大礼——一顶绿光闪闪的帽子!
“呃,你先冷静一下……要不,咱们喝口茶?”周公子忙不迭把茶杯往叶慎安手里送。
叶慎安没接。
“咳!你也别急着往心里去,说不定是以前的照片呢……看你新婚燕尔,想跟你恶作剧一下嘛!”
说话的这位本抱着一颗最诚挚的心,想安抚他,没想到叶慎安听完反而更如丧考妣,一言不发地把手机推至他跟前。
那人定睛一看,不说话了。
照片里,林粤和那个男人并肩而立,身边的电子信息牌上赫然显示着今天的日期——现场捉奸图没跑了。
眼看气氛越来越凝重,周公子一拍大腿:“男子汉大丈夫,绿没绿,一句话,你赶紧打电话问清楚!”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叶慎安急忙抓过手机,给林粤拨过去。
关机。
再来一遍,还是关机。
正要拨第三遍,发图过来的那位,才参加完叶慎安与林粤婚礼的高中同学,万分同情地又发来了一条最新线报:“我刚悄悄跟过去看了一眼,登机口12号,飞巴黎,已关舱……节哀。”
……
叶慎安下意识打了个“谢谢”,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不对,谢什么谢啊,这破事,有什么值得感谢的?最后还是删掉了“谢谢”,改发了一句“我知道了”。
退出微信,叶慎安自牌桌起身。
“去哪儿?我送送你?”周公子赶忙跟上。
“别……不用了,我自己走。”叶慎安说着已背过身去。
不知是不是周公子的错觉,总觉得他瘦削的身板似乎不自觉地抖了两抖,那身墨绿色的光缎卫衣,衬得他犹如一株随风飘摇的柔弱杨柳,满目绿油油。
突然间,是谁叫了一声:“哇靠!刚才我就觉得那个男人有点儿眼熟,终于想起来是谁了!”
“谁?”叶慎安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
“温行远——一个挺出名的画商。”
“画商?”周公子不由眯起眼,上下打量起叶慎安,说话的调调是惯有的痞气,“想不到,你家老婆,原来是好文艺这一口……”
周公子话没讲完,便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闭嘴。因为叶慎安的脸,百年难得一见地拉了下来。其实也不算拉下来,只是不笑。叶慎安唇角天生微微上扬,所以平日看上去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再加上他没事儿爱笑,更令他显得和蔼可亲。但这种人不笑的时候,往往会比普通人不笑时可怕万倍。
周公子心道凉凉,试图圆场:“你还没说这是要去哪儿呢,要不要咱们哥几个陪你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多势众嘛。”
“我去巴黎。”
“哈?”
“去巴黎,找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