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但她中专毕业后又回到了家,又骑上那辆破自行车,每天往返24里路,到母校,卧龙镇七中上班。
她已经上班一学期加半学期了。
此时正是第二学期的五月初,村后的梨园白茫茫如雪如荼。
她家还是那个低矮的土房,早饭在锅里正噗噗冒热气。
她烧完了火蹲在灶台旁刷鞋,父亲站在她身后巴结着说:“刚才我在村东头和一个老同事说会儿话,他走了二十里跑来找我,你猜干啥”?
她手没停,像没听见一样。
父亲见没反应,乐呵呵地继续说:“他要给你介绍对象,你见过那男孩子,开运动会时你们都在终点线那儿”。
刷鞋声突然大了,搪瓷盆里飞溅出水滴。
父亲自顾自唠叨:“那小孩儿师范毕业比你早一年,在七中分校教书,今年二十二岁。家里还有位老母亲,两亩地,三间草房,条件不太好,可是孩子是难得的好孩子,我那老同事可以打包票”。
她猜到是谁了。但只要是父亲提起的,她就没好气儿。
她头也没回,硬邦邦地打断父亲的絮叨:“我不嫁老师”。
简洁明了。
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不嫁你这样的,贫困窝囊,懦弱暴躁的乡村教书匠,臭老九”。
父亲在身后立刻没声了。
她不看也能想象出他脸上的尴尬。
他杵在那里,轻声说:“老同事在村口等信儿呢,我这就告诉去,闺女不愿意找老师”。
他的脚步声远了。
她刷完了鞋,晾在窗外。
妹妹走过来,狡黠地笑着,明知故问:“爸和你说啥了?”。
红梅鼻孔哼了一声,没回答。
妹妹收敛起坏笑,很老成地说:“不嫁老师也对。哎,咱爸窝在村里教了一辈子书,他能有啥本事?”。
红梅的鼻孔又哼出一股气,她懒得回复妹妹。
她说:“我到梨园去了,别等我吃饭”。
梨园里静悄悄的,繁花簇簇,遮天蔽日,像白云压在头顶,她走进了深处,在一棵树杈上坐下来。
她家的小土房不见了,她的眼前都是梨花,甜蜜阵阵,芬芳缕缕。
她满满地吸了一大口气,慢慢地吐了出去。
当年如果上高中,此刻她仅仅大学一年级,正在做风华正茂的学生,可是眼下竟然有人给她提亲了。
好悲哀,不是吗?
命运如此颠覆不正是父亲造成的吗?
想起他发火时狰狞的脸,她依然不寒而栗,同时深恶痛绝。
她如此厌恶父亲,怎么能嫁给和父亲一样当教书匠的男人?真是恨屋及乌了。
能让她改变想法的,可能只有一个人除外。
这个人首先他是他,然后才是职业。
他是谁呢?
他是个白雪少年,她的初中同学。
她永远记得那个初二的秋夜。
国庆节的前一天,她们班在学校农场扒苞米棒子,夕阳落山了才收工。
同学们得令后像发疯一样向四面八方散去,瞬间,农场没人了,她回家的大道也没人了。
这意味着她要独自走十二里路。
她眼看着夕阳落下去的地方,那缕红光逐渐暗淡,突然一沉,天边像被吞噬了似的。
她把书包往身后背了背,小跑起来。
一轮皎洁的圆月在树梢升起。
夜晚正式开始了。
秋收的大道被马车碾压得光滑平坦,在月亮下反映着白光,前方的路白茫茫不见一个人影,身后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
路两边的苞米叶子刷啦啦干响,她一边跑一边侧耳倾听,感觉有人在地里穿行,越听越像有人追赶她,她紧紧地攥住书包带,手心沁出凉汗,脚下加快了速度。
12里路还有一大半儿,这时身后传来沙沙声,好像有人过来了。近了时像是自行车轮碾压路面而来。
她不敢回头。
是路人?还是学生?是学生的话还有谁走在她后面?
正当她乱猜时一辆自行车经过她身边往前骑去,看背影是个学生,一个男生,她又看一眼后心头一震,他是小铎。
一个刚到她班不久的降级生,
跑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一个活物,这令她有些安慰,她突然感觉很累,不禁放慢了脚步。
他的背影渐远。
月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他停了下来,一只脚踩着踏板,一条腿撑在地面,没有回头,似乎在等待。
就在她就要经过他身边时,他轻声说:“上来吧”。说完就坐上了座位,慢慢地蹬着踏板。
他又说了句:“我带你,上来啊”。
他骑得更慢了,自行车扭动着保持着平衡。
她盯着车后座,窜了几下也没上去。
他把自行车彻底停住了,她才坐了上去。
他感觉她坐稳了,就用一只脚拖着路面助跑几步,窜上车座赶紧用力蹬,车轮顺畅的跑起来,沙沙的碾压路面。
两人无话。
他蹬车很快,路两边的大白杨倒退着,苞米叶子依然刷啦啦地响,在她听来却像深秋的小夜曲。
圆月升到了天空之央,月华清凉如水,他们好像行驶在梦境里。
她想起一个问题,不禁无声地笑了,她想问小铎:“你为什么走到了最后?”
但没有,也许不想打破这如丝帛般的宁静吧。
看来小铎是个骑自行车的老把式,他“驾驶”得轻松平稳。
他一直匀速前进,当车速降下来时,她发现进了一个村的路口,这个村看上去挺眼熟,哎呦,她到自己村了。
这么快啊!
她跳下车,小铎兜着大圈子掉头,她:“喂”。
他掉好了头,听到她的声音,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她轻声说:“谢谢你,否则我一路上会很害怕”。
他似乎点点头,没说什么。
自行车飞驰起来,他的身影模糊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