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沟谁也没办法,吃完午饭再走吧,不差一上午”。
他转头分配任务:“红梅,和你妹妹准备包饺子,让你姐吃完饺子走”。
大姐还在数落:“我在家时鸡咋不淹死呢?就是你们没经管好,不管不问它们就乱跑呗”。
红梅和妹妹在厨房里商量:“啥馅饺子呢?家里半星肉也没有,去集上来不及了”。
妹妹眨巴着眼睛想办法,她说:“有招儿了”。
她也没告诉红梅什么招儿,直接就行动起来,她吃力地搬过荤油坛子。
那大坛子荤油还剩下一半,她从里面一下下舀荤油。
所有荤油直接放进锅里。
烧把火后油脂很快融化成一汪热油,热油里沉着褐色油渣。
红梅说:“我看明白了,你要用油渣调馅,那配菜是什么”?
妹妹说:“白菜和芹菜怎么样”?
红梅:“多放点葱花,能挺香的”。
大姐也和好了面,姐夫照看大外甥。
几个大人七手八脚就把饺子包好了,一帘小巧的饺子排列整齐,哪知道里面的馅料如此朴素。
大姐指导妹妹煮饺子:
“顺着翻动;
等它们浮起来;
加点凉水;
盖锅烧大火;
开锅盖;
看看,饺子里是不是鼓气了?”,
最后她果断地说:“捞吧,快点”。
热气腾腾的饺子终于端上了桌,大外甥扶着饭桌眼睛直放光。
大家拿起筷子准备吃饺子,屋门口不声不响地进来一个人。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把门口挡得一黑,大姐先才发现家里来客人了。
她放下筷子,脸色有些改变,对父亲轻声说:“爸,我苏舅来了”。
父亲一回头,不假思索地堆起满脸笑:“哎呀呀,稀客”,
他跳下炕,趿拉着鞋赶忙迎接邻居,她们的苏舅。
大姐悄悄对红梅说:“要账的来了”。
苏舅屁股浅浅地搭在炕沿儿上。
父亲拉着他的胳膊:“来来来,吃饺子,大闺女要回去了,包顿饺子,也没搁肉,
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回”。
苏舅没动弹,只淡淡的说:“不吃了,你们吃”。
父亲站在地上,他矮小的个头在人高马大的邻居面前那么矬!
他端正的脸庞情绪饱满,一双不大的眼睛露出愉快的光芒。
他搓着手找话题和邻居聊天,
他说:“今年秋天肯定收成能不错,我看苞米棒子了,籽粒可饱满了,沉甸甸的,不错,不错”。
苏舅慢吞吞地否认他:“有的地也不行,现在苞米粒没上满呢,那就玩完了”。
父亲马上以12分肯定的语气附和苏舅说:“那对啊,没上满可不行。
我种了这几年地,虽赶不上你们懂,没上满我可知道,那就玩完了,
那是谁家的?那摊上可咋办”?
父亲像是打鸡血了似的不停地说。
他怕停下来,停下来有空档,就会插进别的话。
他话痨似的轰炸一堆,苏舅半天才漫不经心地回复一句。
忽然他站起身说了句:“我哪天再来”,
就已迈出门去了。
父亲来不及提上鞋,就那么踏拉着鞋去送客人,而苏舅已经大步流星地出院门了。
蔫蔫儿地,父亲回到屋,好像表演完一场卖力气的演出,他上炕时腿脚都不利索了。
哪似刚才跳下炕那么敏捷?
大家重新围坐下来,大姐说:“饺子已经坨在一起凉透了”。
她端起盘子猛烈地抖动着,可是饺子依然没被撞开。
大姐:“将就着吃吧,白瞎大家心思了”。
桌上只有咀嚼声。
吃完了饭,红梅在厨房问大姐:“小苏来要什么帐?”。
大姐压低声音说:“大哥结婚时爸从银行贷款三千;
大哥离家北上时借小苏一千,这一千属于私人高利贷那种。
三千加一千共四千块钱,这是本金,还有利息呢”。
大姐皱着眉头说。
“咱们家欠债那么多吗”?
红梅感觉房子塌了一样,心里忽咚一声似有大厦倾颓。
“我第一次知道咱们家欠债。欠这么多债!
借钱时谁也没告诉我,还钱时可有我的份儿。
我现在每月挣95.5块,月月上交工资,把我榨干了也还不完债啊”。
她喃喃地说。
接着愤愤地嘟囔:“我还寄希望于家里越来越好后,我就可以随心支配工资了,
像学姐那样完成各种心愿。
可是这巨额外债把希望碎成齑粉,咱家复兴之路算是无望了”。
大姐叹口气说:“爸为了他儿子嘛,
上学可劲花;
结婚可劲借;
竟然贷款结婚;
贷款还得你和爸还”!
说到一半大姐不说了,她想到父亲这几天对她不错,觉得不能落井下石似的。
就安慰红梅说:“咱家是无底洞,你挣的钱别都给爸,自己留点。
自己想买啥买点啥吧。
你都工作了,穿的不像样被人笑话。
咱家就这样,我,你,老妹儿,各个都跑不掉,都轮流在家奉献一遍。
我结婚走了妹妹又辍学了。
当时我劝她,她不听,非得决定在家做家务。
哎!以后会后悔的。
只有你二姐和大哥那是坐享其成啊,他们还成了爸心里的香饽饽。
你二姐在大学里多风光啊!找了个大学生男朋友”。
大姐无可奈何地笑着说,她的付出已被她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了。
大姐也不顾中午太阳正毒热,抱着大外甥就随姐夫出了院门。
姐夫把自行车停好,大姐抱着孩子蹭到后座上。
姐夫推起车往前跑了几步,嗖地上了自行车。
自行车一阵扭动最后好歹跑直线了,大姐大声地喊了句:“回屋吧,放心吧”。
她抱着孩子也不敢乱动,一辆破自行车载着三口人滞滞扭扭拐弯了,不见了。
红梅和妹妹在门口看着心惊胆战的。
妹妹说:“三十里路就这么走吗?”
父亲一声不响地看着大姐消失的路口,红梅转身时,他还在发呆。
他终于进屋了,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真实的心思---忧愁。
他坐在炕上,阴沉着脸,审视的目光跟随着红梅。
这目光又令她锋芒在背的感觉。
他又在盘算家里的钱,而她的钱就是父亲一半的指望。
在这个家里她唯一可以被榨一下,挤一下。
父亲一眼一眼白愣着她,恨不得用犀利的眼神剜掉她一块肉,变成钱。
他打量她挂在墙上的衬衫,
还有干净的小皮鞋,
这些都是一个年轻女孩买的地摊货。
可是被父亲当做了奢侈,他恨不得这个女儿就是一部机器,没有欲望就是给他变钱。
“你欠债给我花的吗?
你冲我瞪什么眼?
谁花找谁去!”。
红梅想到这里恨不得冲他吼。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挨骂就颤颤惊惊的受气包。
对于父亲,她不怕他,也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