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前绕了两圈,就在要落入自己碗时,发糕向姐姐的碗伸来。
那块发糕像砌墙般摞在了最上面。
妹妹嘿嘿一笑,低声说:“去吧,喂耗子去吧”。
她感激地看了妹妹一眼,没说什么。
麻溜端着碗进了厨房,她也顾不得妹妹了,在锅台上铺了一块手绢,把四块发糕摆成两摞,将手绢折叠,包成一个小包。
她急急地往出走,到院门口时妹妹追了出来。
她递给姐姐两根又粗又长的嫩黄瓜,调侃她:“够不够”?
她脱口而出:“够了”。
她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妹妹要嘱咐几句,一时不知怎么说,妹妹心领神会地说:“你去吧,我都给你掩护一上午了”。
她点点头,转身往梨园深处走去。
发糕在她手绢里还是温热的,她走得很快,那个家伙早该饿了。
远远地看见了那棵树,她小跑着过去,快到跟前了,却发现树杈空了。
他饿跑了?
她站在树下往上看,树叶随一阵风翻卷过去,然后静下来不动了。
她四处环顾,荒草连天,枝叶披拂,静悄悄空荡荡,鸟叫声也停歇了。
她手里捧着手绢包,抱着两根黄瓜,站着发愣。
“喂,我在这儿”!
一个声音传下来,是他的!
她寻声往上看,在往东伸去的树杈上,繁枝密叶中露出他往下瞧的脸。
乐开了花的脸!
“你这家伙,爬那么高干嘛?你是猴子呀?”。
他从树杈最高处往下出溜,把裤子磨地沙沙响。
很快溜到底了,蹲在分叉处甩甩头发。
他在上面向她伸出手,她把东西抱在一只手里,腾出另一只手给他,他紧紧一握。
她两脚蹬着树干来回几倒就上了树,女侠飞檐走壁似的。
她把手绢包递到他手上,抱歉地说:“没有好吃的,就这还是省出来的,都拿来了,你好歹垫补一下”。
他:“快快,救命,我要饿死了”。
忙不迭地接过去放在膝头,一边打开手绢包一边问:“家里人没问你拿吃的干嘛去?”
她:“问啦,我说喂耗子”。
他拿出一块发糕咬下一大口,听说喂耗子笑起来。
发糕渣粒簌簌往下掉,他仰起头咀嚼着,既开心又香甜,几口消灭了一块。
她递给他一根黄瓜,他一口咬下半截。
她嗔怪地说:“慢点,没人和你抢”。
他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发糕,干掉了一根黄瓜。
把最后一根黄瓜放在高处一根小树杈上,说:“留着一会儿口渴咱俩吃”。
他拍拍肚子,往树干上一躺。两手垫在脑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竟然哼唱起来: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好风飘,
小小船儿撑过来,
它一路摇呀摇,
为了心上人,
起呀起大早,
也不管呀路迢迢,
我情愿多辛劳。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好风飘,
三步两步跑呀跑,
快赶到土地庙,
我情愿陪着她,
陪呀陪到老,
除了她我都不要,
她知道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
唱到最后他坐起来,对她的耳朵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不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
她坐在对面忍俊不禁,也用歌曲小调回答:“我呀不知道!不知道”。
他不高兴了:“你总是不知道”!
“我怎么做你才知道?嗯?”
她捏着手绢两角,使劲抖落了几下,把发糕渣子抖落掉了。
将手绢往头上一蒙,隔住了他热烈的目光。
这倒趁了他的心,他尽可以近距离地看她。
他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捂在狂跳的心上。
问她:“你听到了吗?”
她夺回手。
他靠近她,轻轻地揭开手绢,噗嗤笑着说:“我给你揭红盖头啦”!
她一把夺过手绢,揉成一团,往他脸上一丢,说:“给你红盖头”!
他猝不及防,被打迷了眼睛,低头忙乎着揉眼睛。
她赶紧靠近了,伸手忙乱地帮忙。
急切地问:“打坏了吗?疼不疼?”
他揉几下就好了,见她如此紧张,故意渲染着说:“睁不开眼睛了。怎么办?”
她这就听出来有诈了。
放开手说:“你又作妖”。
他:“你看”!
她看过去,见他的右眼角果然红了。
她讪讪地看着他。
他:“你补偿一下就扯平了”。
她任由他处置的眼神。
他一时也没有主张怎么讨公道。
发现手里还攥着手绢,就抖落开,还想蒙上她,中途变了卦,蒙在自己的嘴上。
向前倾着身子,慢慢靠近她。靠近她的唇。
隔着薄薄的手绢,他的唇亲到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好柔软。
他的唇好温热。
一道电流在他们唇上闪过。
触电后都迅速地离开。
彼此坐得笔直。
不再说话,都在回味,又都在回避。
小鸟不知哪里去了,叫声绝迹了。
他们的耳畔只剩下了彼此的心跳声。
他把手绢铺在膝头,摩挲平折痕,手绢是白色的,四方大块,中间一束野雏菊,被一条淡褐色绸带轻束。
雏菊有淡紫色的,
鹅黄色的,
米白色的,
玫红色的,
淡蓝色的,
一共有五种,
配着几片苍绿的叶子。
他:“这个手绢送给我吧”。
她:“一个手绢你还没有?干嘛要我的”?
他:“你拿我钢笔还没还,要个手绢扯平了”。
她:“你心眼真小。总是和我算计,锱铢必报”。
他:“我的心有时辽阔像大海,装得下世界;有时小的像针眼,什么也过不去”。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移动,从卷毛到额头到眼睛到鼻梁到嘴唇。
最后白了他一眼,噗嗤一笑,默许了。
他亦把目光在她脸上徘徊,从眉毛到眼睛,
从眼睛到鼻子,
从鼻子到嘴唇,
她的嘴唇红红嫩嫩的,他尝到了柔软。
还想往下落,目光突然调开了。
他把手绢放进他的书包里,仔细地扣紧卡扣,拍了拍。
太阳的光线从园西边斜射进来,被枝叶披出万道光芒。
荒草上的小花终于得到了爱抚,变亮了,摇头晃脑的快乐着。
他靠过来,和她并肩注视着这大自然的美景,良久不语。
他们呆在梨园里,这一天的太阳从梨园上面一步步走到了西边。
他该回家了。
她把树杈上那根黄瓜装进了他的书包,轻声说:“路上渴了吃”;
他把两本小说放在她手上,轻声说:“不急,慢慢看”。
迟疑一下问:“哪天我还来?行不行?”
她:“不行”!
他叹口气:“那就等开学了”?
他跳下树,她紧跟着跳下来。
他攥住了她的左手,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留恋地看了眼这棵大树,和她往外边走。
她家门外那棵香水树出现了。
两只手慢慢地分开了,不舍的波光在两人的眼中闪烁。
她慢下脚步,他往大道方向去。
她站在树下目送他的背影,他走几步转身倒退着走几步,
到拐弯处,又一个转身不见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说,心突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