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多么高雅的东西投错胎摆在了她家。
而她家也没有因为一墙壁书籍而把生活过高雅了。
父亲最后把纸棚扯下来。棚顶露出木板,草把子,几根檩木。
她不敢抬头,棚顶惨不忍睹。
两间屋子都这样,父亲像从泥潭沼泽爬出来似的,又滑稽又可怜。
她和妹妹把长头发打了结,满头满脸斑斑点点,一桶桶往外运泥水。
她们足足收拾两个小时,屋里才有了模样。
她和妹妹坐下来休息,互相看着对方,她们头发,脸上的泥浆结痂了,裤腿上的泥浆往下坠。
父亲没在屋,不知去哪里了。
妹妹提醒她:“你到上班时间了!”
她木然地摇摇头,家这个样子她无心上班了。
外面有了动静,父亲把大舅请来了,父亲抬着脸看着大舅的脸说:“看看今天能不能帮我修上?”
大舅到后墙窟窿那瞅了一眼,硬邦邦地说:“我哪有功夫?这几天都没空”!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妹妹开始做饭。
红梅来到了梨园,满园青翠鲜绿,空气无比清新,早起的小鸟儿终于可以自由地展翅高飞,啾啾鸣唱。
她在一棵树干上靠着,双手垫着后背,呆呆地看着后墙窟窿。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来她一定要住上结实的房子,三天三夜下雨也不怕。
一缕炊烟从她家的烟囱里袅袅飘起,妹妹顽强地把日子撑起来了。
那天晚上,临睡觉前,妹妹习惯性地栓房门,她转过身时脸色现出一阵凄然。这个门栓得有必要了吗?
那一夜,他们的房子就那么露着大洞,他们睡着了。
那一夜,月朗星稀,明亮的月光透过窟窿射进屋里,厨房屋地中间亮堂堂的,那是月光。
后院的白杨呼呼的响声肆无忌惮地地在屋里盘旋,蟋蟀也找到了乐园,响亮地叫着。
那一夜,她无数次醒来,从梦中惊醒,妹妹安恬地睡着,她可曾有梦?
第二天,她上班去了,一整天除了讲课算是开口,其余时间闭口不言,同事们谈论的都是安稳的生活,与她无关。
下班了,师生很快散尽了,她磨磨蹭蹭地刚要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了,进来了,她知道他来了。
她沉静地看着他,他抱歉地解释说:“我在门口等你,一直没见到你,就找来了”。
她:“哦”!
他愉快的说:“这是你的办公桌?我参观一下”!
她让了让,站在一边。
他对她的桌子很好奇,翻翻教案,摸摸笔筒,连一面小镜子都拿起来反复看看,照了照自己。
她面对的墙上贴了张小画,是山口百惠,他也探身仔细瞧了瞧。
他终于意识到该走了,不好意思地说:“咱们走吧”!
她默默地锁好了门。
空荡荡的大道只有脚窝,脚窝之外依然泥泞不堪。不见踩出脚窝的行人。
脚窝成一条线,不能并排走,他侧身让她走在前面,她停着不走,他就在前面走,她低头跟着。
那样走了二里路,他突然蹲下来,她猝不及防撞到他后背上,趔趄一下站住了,他回过头,轻声说:“我背你”!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默默地弯下身,把胳膊绕在他脖子上,他背着她慢慢站起来,双手规规矩矩地垫在她的屁股下,踩着脚窝慢慢的往前走。
两边的田野绿油油的,雨后窜高很多,庄稼地里传来各种响声,苞米拔节声,小虫窃窃声,露水滴吧声,他们听得最真切的是彼此的心跳声。
她的心与他的心此时离得最近。最近的距离却不知在想什么。
她终于说了句话,问他:“你理发了”?
他:“嗯”!
她:“还是短了好,长了全是卷,你不是要为人师表吗?太长了像流氓”。
他:“嗯!我记住了”!
然后都不说话了。
最后一段路程他走的是小路,这样就不必穿过那个村子了。就可以继续背她。
雨后的小路没人走,田埂倒是很坚硬,但湿滑得很,他走几步就突然一趔趄,每一次趔趄都本能地护着她,她一点都不怕被摔了,他的背那么安全!
她的脚掠过两边的苞米叶,这种感觉她童年时有过。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领她从省会亲戚家回来,在卧龙站下车后,父亲接她们。
她的小脚走不动那么远的路。父亲就这样背着她,从黄昏走到月亮升起,她趴在父亲的背上,旁边有母亲跟随,他们偶尔交谈几句,她的双脚就这样划过苞米叶,她半睡半醒,那是她童年最幸福的记忆。
现在,她想和他讲这个故事,但无从开口。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说话小心谨慎,思来想去。
这样的滋味太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