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下腰,一点点往下看,直到那堆资料又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想看清楚,但她就是不抬头。
可是,不抬头他就不认识了吗?
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人啊,他怎么能不认识?
她好像没变,好像哪里又变了,那张脸白得无暇,似高山雪莲。
他站在对面,呆掉了!
懵了!
组长大姐走过来尽职地介绍:“林老师,这就是你们新任英语老师”。
他目不转睛地等着英语老师抬头,她终于抬起了头。
他们的眼神相遇了!
她眼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平静地调开。
组长大姐对他说:“这是章红梅老师”!
他机械地重复一遍:“章老师”!
组长对她介绍:“这是林森老师”。
她微微一笑说:“林老师”!
他思维胡乱地组装着。
他说:“我把学生名单给你”。
他往门口走,逃跑似的,他找借口要安稳一下自己,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把一个笔筒弄翻在地,他赶紧蹲下来捡。
在捡的时候慌张回顾,还好她又坐下了,背对着他,他在地上胡乱地划拉,好歹都装回笔筒了,忙忙地往桌上一摆,也没看它摆在了哪里大步出了门。
他进了旁边的门,初三理,又是一路碰撞着来到他的座位,可是却坐不下去。
失神地站着。
他的脑海里全都是她那微微一笑,那一笑令他此刻两眼模糊!
他耳边一个声音反复着:“她来了!她来了!”
他记得自己回来取名单的,名单在教案的第一页上,他拿起教案又出去了,她依然静静伏案,他一步步走到她身旁,把手里的教案递过去。
她随手一接,放在桌上。
她把自己的教案翻到“点名簿”那页,他赶紧把他的教案也翻到那页。
她握着新发的笔写一号同学的名字,刚写几笔就停下来,看了看笔尖,笔尖太粗,写名字的空格太小。
他说:“我有细的”。
又慌张出去了,在他的抽屉里噼里啪啦一顿翻,终于找到了一支细尖笔,抽屉也没推回,又急忙出来。
他把那支笔递给她,她没马上接,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们目光又一次相遇。
就像当年在运动会上,他把英雄钢笔递给她,他们目光一对,就那样。
她接过了笔,开始抄名单。
他站在旁边呆呆地看,她抬头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回过神,在她对面坐下来,右手托着腮,出神地看着他的前面,他的前面是资料,资料空隙间,是她。
他纷乱的思绪平复一些,相信这不是梦。
是真的!
她来了!
他心里像一个罐子突然翻了,越来越多的东西流到各处,有的地方得到的是甜,有的地方是苦,有的是酸……。
他为今生还能这样坐在她面前而想说:谢谢你!
“老师……老师……老师,别的班发书了”!
班长站在门口叫了他好几声,他站起身,想对她说:“我出去一下”,但她埋头写名单。
一步步,从她身旁,他走过去了,到门口时,回过头,他怕再回来时,她就飞了。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停下笔。
随手把他的教案翻开,一页页浏览着,他的书写已经成了习惯,每一页都是一篇字帖,叹为观止。
在班级,他和男生们把一包包书拆开,一本本发给同学们,喧嚷声中充满了新书的油墨味道,那味道与葱茏年华联系在一起。
是每个人的独家记忆。
女生们又开始追问:“老师,老师,看见新来的英语老师了吗”?
他忙碌着:“看见了”。
女生们不依不饶:“男的女的?女的漂亮吗?男的帅吗?快说呀?”
他站直了,想“呵斥”她们,脸绷了一会儿,突然绽成笑脸,说:“女老师,漂亮”。
赶紧低头忙碌。
女生们心满意足地消停了。
他回到理科组时,他的桌面上端正地摆着他的教案,上面是那支细尖笔,她用完了。
他拿起笔,在指间旋转着,默默地出神。
午休铃声一响,老师们从各个门里往外走,走廊里一时闹哄哄,他路过初三文时,往里看了一眼,她的座位空了。
这种目光落空的滋味令他一慌,她不来了吗?
他怅怅然骑上车,同方向的老师们三三两两,整条大街络绎不绝。
突然,他的车后座被砸了一下,随着那股气味一振,他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在众目睽睽之下唐老鸭不会放掉秀恩爱的机会的。
坐后面的是她。
她坐车时练就了超级本领,一屁股定准!
也因为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把她踹下去,她才敢坐。
他们路过一伙伙人。
前面一人渐渐近了,一袭白裳,长发轻扬,正是她,他们竟然同路!
她前面几步有人,后面几步有人,就是身边没人,身影看上去很孤单。
他很快到了她身后,唐老鸭大声地和同事们打招呼,同事们回应她说:“这么几步都得带着”!
他的车轮经过她身边,他感觉那一瞬间好难挨,骑到她前面的时候如锋芒在背!
唐老鸭一路上不停地打招呼,渲染恩爱效应。
超过红梅时,唐老鸭小声嘟囔一句:“新来的吗”?
她来不及嘟囔第二句,他突然加速,到胡同口骤然左向一拐,毫不减速地往家门骑去。
她被甩下车,踉跄好几步才站稳,好在她掉在了车左侧,否则非得四仰八叉。
她心有余悸,恨恨地跟在后面,刚一进院吓一跳,他站在门口。
他脖子都红了,咬牙切齿地说:“以后再不许坐我车!再坐我就当大家面把你扔下去”。
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说完了把车往篱笆上一靠,蹭蹭往房门走去。
她又只能恨恨地盯着他。
随后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