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吗?”
“不记得了。”
“那你的家人呢?”
“不记得了。”
“那后来呢?”
“后来……”雁云迟疑了一下,他不想说那段经历,他不想鹤雨为他难过:“后来我就进了化朽阁,再后来,我就遇上了你……睡吧,如果觉得冷,靠近我,”鹤雨的眼睛实在睁不开了,她几乎马上就睡了过去,没有听到雁云最后一句话,雁云说:“如果觉得冷,靠近我,趁我还有一点人的温度。”
清晨似乎落了几点雨,空气更加湿漉漉的,鹤雨睡的很不舒服,只觉得浑身都疼。
“阿嚏!”鹤雨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夜几乎是躺在雁云怀里睡的,火寒毒毒发之后,雁云的体温一直高于常人,在这漆黑潮湿的夜,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靠过来的,也许下意识,雁云的身边才是最安全最温暖。
而雁云一手握剑,一手把鹤雨圈在怀里,他一夜没睡,眼底一片乌青。鹤雨刚要站起来,却忽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个趔趄又倒在雁云怀里。
“别怕,我在!”
四周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数条毒蛇都被斩为两段。
“你没事吧?”鹤雨一把抓住雁云问道。
“没事。”
“这么黑的夜你怎么发现的?”
“闻见的,听见的。”这些蛇真的很臭。
天光大亮,可以清楚的观察四周,四面都是峭壁,二人如同井底之蛙,从悬崖上爬上去是不可能的。
立足之地是崖壁上一处突出一点的大石头。不管能不能爬上去,现在首要的问题还是火跟食物。
幸亏现在是夏天,就算谷底闭塞,野果子总还是不缺。鹤雨跑了很远才好容易摘了一些野果子回来。岸边已经生了一堆火,火上烤着不知名的东西,雁云正在一边的树下用剑挖坑。
“你做什么?”鹤雨伸过头去一看,坑里四只没有睁眼睛的小兔子正在蠕动。
“喂,你在做什么?”鹤雨明显提高了声音。
“埋了!”
“为什么,它们惹你了?”鹤雨有些恼怒地问道。
“没有,我们吃了它们的娘。”
岸边的火堆上烤着母兔子。
这是没有答案的死结,鹤雨跟雁云没法靠吃几个半青不红的野果子逃出谷底,而没睁眼的小兔子没有母兔照顾也没法生存。
雁云捡烤好的兔肉撕下来递给鹤雨,鹤雨看起来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是不是怪我太残忍?”雁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鹤雨看了一眼身边的檀木盒子,接过兔肉说道:“我自八岁上了凌云峰,便跟着母妃吃素。可是今天不一样,我一定要活着回到皇宫。你舍了肉身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好将你吃的一干二净,绝不浪费一分。等我回宫,为你念往生咒超度。”
兔肉实在不好吃,又没有咸淡滋味,可是两个人饿的狠了,不过片刻,就把兔肉吃的精光。
吃了肉,两个人又休息了片刻,才恢复了力气,开始寻找出路。这谷底面积不大,不到中午两个人已经转了一圈,实在是没有出路。回到潭边,想要再抓兔子却一无所获。
“为什么小兔子有娘却没有爹?”雁云抓了抓脑袋,不得其解。
没有办法,只好下寒潭捉鱼。那水极寒,看起来又很深,不到万不得已,雁云不想下水。
用剑削了长长的木棍,不过走了十几步,那水已经到了腰部。
“雁云,小……”心字还没有喊出来,水中雁云的身影消失了。
风过树林,周遭一片哗啦啦的声响,山谷中偶然有几声鸟鸣,鹤雨站在水潭边,一时手脚冰凉。水潭的颜色很深,似乎有莫名的怪兽躲在里面,雁云站过的地方一片轻浅的涟漪急速散开。
“雁云……雁云!”山谷中回荡着鹤雨自己的声音,雁云已经消失,这世上只剩鹤雨孑然而立。
鹤雨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冲进水潭里。
水潭里的水其实很清,但是却非常深。目之所及,灰蒙蒙一片。鹤雨疯了一样四处搜索,只觉得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得难受。随着时间的推移,鹤雨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忽然发现,雁云就悬浮在不远处,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巨大的洞穴像怪兽的巨口,黑黝黝的,仿佛俾睨天下,可以吞噬苍生。
鹤雨心里害怕,但是却毫不犹豫,她拼尽全力,朝雁云游去。
雁云其实已经喝了好多口水,他腿抽筋,断了的那根肋骨拼命用疼痛向他宣示不满。大约是冰冷的潭水从四面的包裹,大约是黑暗带来的无尽恐惧,大约是死亡的突然降临,他记忆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一点点缝隙,有一些记忆的碎片瞬间涌入他的脑海。门口的竹林,潺潺的流水,小小的私塾,青衣少年正在朗朗读书,雪白的糖糕,满墨的毛笔,漆黑的夜,扑面的大火,紧闭的门——带着面具的黑衣人。
雁云忘记挣扎,水里仿佛有无形的手,把他往无尽的黑暗中拖去,就在最后一瞬间,雁云看见了鹤雨。对生的渴望,对鹤雨的眷恋,雁云伸出了手。
拖着雁云筋疲力尽地爬上岸,鹤雨抓住他的脚趾往身体方向推,另一手向下使劲压雁云的膝盖,不过片刻,雁云缓解了过来。
“谢谢你!”
“雁云,答应我,以后我们之间不说谢。”
“嗯!”看着湿漉漉的鹤雨,雁云嘴角微微上牵,眼中有朦胧的幸福缓缓散开。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的命看得跟自己的一样重要。他又想起刚才的那些记忆片段,他想起那个专心致志读书的小小少年,那是从来没有在他脑海里出现的一些画面。
“你说那个大洞里会有什么,会不会通往外界?”
“看看就知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鹤雨噗嗤一声笑了,雁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你说话有些文绉绉的,跟谁学的,是不是宇文恪?”
雁云笑了笑,他也不知道,只是这些词就在嘴边。
两个人打定主意,这次就在潭边捉了两条小鱼烤了吃。没有盐,鱼肉吃起来味道恐怖,勉强果腹而已。吃完,鹤雨把檀木盒子仔细藏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雁云把火堆的痕迹仔细掩盖好,两个人再次下水。
洞里光线十分昏暗,就在两个人都快窒息的时候,忽然摸到了石壁,顺着石壁摸着浮上去,久违的空气透入肺底,两个人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凌云峰后山有一处湖泊,夏天我最喜欢去游泳。每次我跟梅姨比憋气,梅姨都比不过我,这是我唯一能胜过梅姨的地方,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洞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仿佛天大地大,宇宙间只有他们俩。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一只巴掌长短的松木被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