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种族,可笑的原因是,仅因它闭关锁国。怯于直视未知的世人将其展露的冰山一角,自主地构陷成了无法打败的强大,此亦为西离立足四国之根本。
可是仅迷惑狭隘的目光是不够的,种族的愚昧终会瓦解它自身的存在。
我看到了,看到了巫祀一族的灭亡,那一刻,我想拍案叫绝,骨子里的血脉却又不愿见此悲剧。
多么矛盾的思想,逼迫着我走向四方。
我知道救其愚昧,唯扩其狭隘,于是我选择了纵横时空的镜子——历史,我要将这犀利的事实展于人世,我要让这覆灭的前例成为警钟,我要把愚昧的狭隘裂为无垠!
我想,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可是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时光只留给了我六十一年。
江家女娃,你从未道错,没有传承的历史,便是留有遗迹,亦无残温。
可这命运的齿轮扣押了我,亦未曾放过你。
我巫起明一生坦荡,却唯对不起你,或许你看到此处时,我已自私地扔下使命,强加于你了……
丫头……你若恨,便恨我吧,莫恨那迷蒙的世俗——它终有一天会在枷锁中重生的,终有一天!”
看完后,江晏栖只觉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地迈不动半步,就连胸腔中跳动的心脏也屏住了呼吸。可无人知晓,为何她面上平静的面具还是未曾皲裂。
老人的桥头是她,那她的前路呢?
桌案上挥洒的墨迹留有余味,单薄的挥毫之笔如此厚重,径直卡断了她原本的前路。
自她前去奉凉城一送老人时,他便早料到今日——这巫祀的占卜之道竟还能占卜人心。
迎面那团微弱烛火,江晏栖平静地将桌案上整齐的纸页抱入了怀中,像老人醉酒时那般。
这是光阴细数后的遗迹,是历史残存后的余温。
看向木椅上佝偻“酣睡”的老者,江晏栖平静地呢喃,“……恨你?你不是道天下最尊之人为拥其历史之人吗……”
话落,没有人回应。江晏栖清澈的眉眼间有了几分深邃,几分落寞,“看吧,即使自诩高阁,你的内心亦在认同——背离大势的力量有多么势微……”
江晏栖冷寂的眉眼恍惚起来,蓦然又看见了伏案废寝的父亲,哪里是这三面之缘的老人将她与厚重长史联系,其实这长乐乡人人讥讽的“穷书生”啊,才是真正扣押了她命运之人。
可江晏栖却只是迎着那熟悉的烛火,温然静言,“这历史笔墨,自我出生就已触到,父亲何不如你般深晓狭隘之弊,可惜未曾熬过病祸。”
话罢,室内又是一片寂静。老人在木椅上安然长眠。
江晏栖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寂寂黄沙中,孤独而佝偻的背影,历史的纸页纷飞于大漠之中,只有一个老人追逐了一生,才终于抵达至此,可惜,暮年的身躯就连支撑他奔向他最宝贵的东西,都是那般跌跌撞撞。
叹息一声,江晏栖找了一张宣纸盖于老人身上,而后径直去寻找密室的开关。
九年以来,沈槐溪是她身畔一个极复杂的存在,她亦是在意他的,却又怕他在意自己。或许如顾听桉此前所言,她畏惧感情,所以使了浑身解数也要避着他。
……
一个时辰后,密室依然紧紧闭合,那结构江晏栖已经看过了,巧夺天工,俨然已经直接将其锁死了,她还在里面看到了准备的大量食物、明烛——很显然,一切都是老人算计好的,用他的死来束缚她。
江晏栖握紧了手,这才知晓,老人的道歉为何意。
此刻,江晏栖最怕的竟是沈槐溪——因为她太清楚了,昨日承诺,是他一生中仅能放下一次的执念。一旦此次再失约,那个偏执的少年便再也不会独善其身而去了。
他会因她,再入深渊。
她还怕,自己错过了江青寒——她唯一的亲人。
她真怕,这一困,便是永别。
无力地闭上双眸,江晏栖没有任何的歇斯底里,只是双肩有了些颤抖。她觉得自己像蜗居阴暗角落的老鼠,就连大喜大悲都只能用颤栗来表达,可是她的心尖,此刻在疼痛。
……
没有阳光的地方就连细数光阴都是一件奢事。
江晏栖不知自己翻遍了此地的多少本书,也不知自己已过今夕何夕,只是那半截人高的残烛,她已续上十次有余了。
时间沉淀理智,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老人既然将一生的成果留给她了,便不可能将她永远困在此地,答案或许就在这些纷飞纸页之中。
可是一想到沈槐溪,她的心绪是如此不宁。
一天过去了,江晏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她终于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自己此次将会错过什么。
正如老人纸上所言,未知感是会让人惧怕的。
但愿沈槐奚回东槐了……
江晏栖的思绪在脑中纷飞,这种无用的祷告如今竟成了她唯一的依托。
记忆戛然而止。
安然的,江晏栖回了神。
想起昨日太多事,真似一梦迷离。
她此刻坐在木椅上,宁静地接受了“错过”的挫败,安宁地翻看着一页页泣血之笔。她的确想要怨怼老人,可是再看这冷寂的密室,阴冷的气息,密密麻麻的字迹,这上面承载的只是一个老人的一厢情愿吗,仅是一个自私者的阴暗算计吗?
不,这是一个国家与子民的命运。
沈槐奚说得无错,在江晏栖的认知中,理性永远战胜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