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点也不在意。”
“那就好。”
然而他回答我的,只有这三个字。
黄锦立拍拍我的头,像是安慰一个没有吃到糖的孩子。我笑了笑,松开挽住他的手臂。他微微一怔。
红色走道上,挂着电影海报。我和黄锦立缓缓走出影院。我和他的影子重叠又分开。我想起杀舞陌的台词。她说,就算恨我生生世世,只要他能活过来。她说,你不是问我前世是否喜欢过你吗?现在我告诉你,前世没有,这一世,也没有……
黄锦立,我在心中喊着他的名字。
刚刚,我说一点也不在意。
你觉得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天空开始飘落细雪。
金柏奖越来越近,《当年明月在·莲》票房大捷,我从二线明星变成准一线,知名度暴涨。在公司与楼夕之擦身而过,她却比我更有底气。
演员,尤其是女演员,没有奖项加持,只会被认作漂亮的花瓶。
这世界并非一直对女性公平,仍有太多的奚落与看低。只有获得奖项桂冠,权威评审的赏识,成为真正的影后,才会被正视。楼夕之显然比我更明白这点。
黄锦立那天的话,一直在耳边重现。是我太天真。对他来说,演技与实力动摇不了他的决定,只有品优娱乐的利益才最重要。
既然黄锦立已把话说得那么清楚,那我对着楼夕之也只有绕道而行。
“凭什么这些幕后的大老板、大土豪,看哪个女星听话,就捧捧她,摸摸头,赏赐一下,以为自己是帝王吗?”
我戴着墨镜,穿着一件蓝色长款大衣,踩着双Chanel高跟鞋。
“哪天我有资本,我要把这一切反过来。
“这主意怎么样?”
我回过头的时候,谭寒明显一怔。一双黑如寒潭的眼,怔怔看着我,目光里有诧异,有不解。
自从那次落水后,他就很少同我讲话,但比过去更在意我的行踪。除了经纪人的职责,连保镖的工作也担任了,守在我身边,一步不离。
“什么主意?”谭寒眼神正视我,他顿了顿,又像是谨慎,又像是放下了戒备,终于开口问我。
“伺候我,哄我开心啊。”突然有点想戏弄他。
谭寒狠狠一震。
估计听岔了什么,我哈哈大笑,又瞅了瞅他。
明明英俊、大长腿,可以靠脸吃饭,却只知道把自己装进严肃的西装里。同样是男人,怎么差别这么大?我摇摇头,待会儿去店里也给他挑点什么吧,领带、袖扣、围巾,或是一双英伦手工皮鞋。
“哄你开心?”谭寒确认道。
我想象了下画面,黄锦立天天跪求我多陪陪他,我则跷着二郎腿,爱理不理。
“万一我时间不够,冷落了你们,你们会哭吗?”
陷入角色的我,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好为难。
“为什么是你们?”谭寒半眯起眼,不悦道,“难道还有其他人?”
“有吗?”一不小心泄露了,我干笑着,“走啦走啦。”
“该不会真的想坐拥后宫吧。”他居然偷笑我。
“够了!”我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傲娇地“哼”了一声,在半空中朝后摆摆手,“没得聊。”
谭寒的嘴角轻轻弯起,年轻的面容在阳光下微微耀目,像是五月清新生长的树木。微风送来他若有若无的笑声,我在风中也浅浅勾起唇角。
看来是恢复正常了。
黄锦立笑得太多。而谭寒笑得又太少。所以一个笑再多,却感觉不到真实,而另外一个,笑起来,总让人觉得孤独、心疼。
跟店主是老熟人了,这两年常来他家挑选晚礼服。只有老牌店长才能调到本周刚刚发布的最新款。我很喜欢他家新上任的首席设计师。设计风格既仙又美,手工金丝珠片钻石。那些国际名模在米兰时装周T台上展示的时候,一个个带着缥缈的仙气,云雾缭绕。
但刚进店门,我就后悔了。出门没翻皇历,居然撞见楼夕之。她怎么也知道了这家店?
楼夕之现在走美艳路线,跟我的风格有点撞。她站在红丝绒矮脚小圆凳上,试着今年秋季高定款。几个店员正围着她,帮她摆弄下摆。
老店长看到我,正要跟我打招呼。我伸出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老店长笑得眼睛眯起来,默契地朝我打了个眼色,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我心领神会。
我提起高跟鞋,蹑手蹑脚,从楼夕之身后偷偷穿过。店内还有一间特殊换衣间,只有我和老店长知道。
到达拐角的时候,我冲着楼夕之的背影吐了下舌头。身后的谭寒无奈地扶了扶额,而老店长一脸包容宠溺地看着我。
我喜欢老店长。
谭寒身为男士,自然不能进换衣间。我把他赶到门外。说是换衣间,其实也并不确切,应该说是大一点的货库,但是作为奢侈品,名牌服饰、鞋子,都是被当宝贝供起来的。所以这里也装修得很高端,欧式沙发,白色蕾丝的帘布,空间并不小。
我环视了一圈,居然还有下午茶茶点和英国红茶,难道老店长也在这儿打了个盹?
还没多想,店员就将我预定的礼服送来了。老店长对我不薄,楼夕之的那件是秋冬高级定制,但我的是不久前才发布的走秀新款。要像过去欧洲中世纪的女人,勒住腰,一个人穿这种裙子简直自虐。
店员都去帮楼夕之了,于是我体会了一把比她们还苦的心情。我单脚跳跳跳,伸手去够背后的拉链,一边狠狠吸气,所有对设计师、晚礼服的赞美,全部是等穿上这条裙子变得熠熠生辉之后。
我拼命吸气、吸气,心底暗暗发誓,接下来一周我只喝果汁!
“穿个裙子,居然比找个好男人谈恋爱还麻烦。”
正当我为了奋力将自己穿入这条裙子,而开始胡言乱语的时候,突然一道男声从帘幕另外一端传来:“谁在那儿?”
有人?!
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啊啊啊,我正春光半露,裙子还没拉上。
我拼命提上裙子,一不小心踩到大大的裙摆。整个人向地面扑去。手在空中乱挥,抓到了什么。
我一声尖叫。
“咝”的一声,只见帘幕的钩子一个个崩落,竟全幅被我扯掉。
我目瞪口呆。
某人却稳稳地接住了我。
预料中与木板的撞击并没有来临,对方逆着光,眉峰深邃,肩膀宽阔,手臂的肌肉也很有力量。
居然是,黄锦立。
冤家何处不碰头。如果此时,他能把手从我半露的胸部上拿开就更好了……
“你的手还可以放得再久一点?”
今天的他白色休闲服配红色窄领带,时尚气息十分醒目。谭寒也很帅,但那种帅是五官长得好,加上沉默神秘的气质,黄锦立却让女人又爱又恨。
“我并不是自愿的。”黄锦立无辜极了,暗示自己英雄救美。
还朝我眨了眨眼睛。
做出这样无辜卖萌的表情,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对对,你只是被迫中奖。”我嘴上不饶黄锦立,其实心中羞赧慌乱。
晚礼服只穿了一半,现在这个情形简直半裸半露。太窘迫,太害羞。万一黄锦立手一松,人一撤,我就完全走光了。我赶紧往他身上贴一贴,没来得及考虑后果。
惊讶从黄锦立脸上一闪而过,他眼睛都睁大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我疑惑地抬头看看他。
他倒抽一口气,我俩相互对视。我的心一时跳得有点快。黄锦立的呼吸浅浅地落在我的发丝间。我感觉脸上有点热。
黄锦立突然闷笑了起来。
“这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吗?”
我红着脸,正想解释。
“你说得不错,”黄锦立压低了嗓音,顿了顿,含着笑意,“的确是意外中奖。说不定我今晚会睡不着。”
我的脸更烫了。
明明他的语气很轻,我却觉得面红耳赤,心脏狂跳。
空气静止了一分钟。
“看见天花板没?给我好好盯好。没说OK,不准往下看。手,禁止乱动。”我红着脸,突然命令道。
黄锦立微微一怔。
“好好好。”他会意之后,闷笑起来,还夸张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天花板兄,大美女不让我们看。我们就把眼睛闭上。我闭了,你也要闭。不准偷看,就算很想也不行。”
真讨厌,又故意调侃我。
我趁他看不见,冲他皱皱鼻子,一边赶紧胡乱套上衣服,空间狭窄,免不了磕磕碰碰。
“别乱扭。”黄锦立突然出声,他的脸竟也有点红。
乱扭?没有啊,正想反驳,他又把我轻轻推开了一些,修长的手指一碰到我,就像被开水烫了一下,又连忙缩了回去。
“别挨着我。”
这是,在嫌弃我?
黄锦立望着天花板,喃了一句:“真不该跟你在一起。每次都要忍不住帮你解围。”
“站好。别偷看。”
我正分神拉背后的拉链,没太听清他在嘟哝什么。
“……”黄锦立无语,却跟乖宝宝一样站好。
我试了很久,可拉链是隐形的。一个人很难拉上去。我脑内争斗了半天,才不自然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黄锦立。
“那个……”
“嗯?”他鼻音懒懒的。
“帮我拉上拉链。”
等了一会儿,没反应,又撞了撞他:“帮个忙。”
速战速决。
黄锦立手没动,只是低笑,声音像鹅毛,划过肌肤。他依旧仰着头,懒懒地动了动他的大长腿。
“非礼勿视。我可是对天花板有审美的男人。”
“……”
竟然在拿乔,想我哄他。这下轮到我跳进坑里了。
我左右挣扎,欲言又止,话没说出口,脸却快憋红了。
“除非某人亲口说,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人超级帅,腿超长,全球最帅,比某个谭寒还要帅一百倍。我倒可以试试这个举手之劳。”
我惊呆了。
天,太子爷竟然是个幼稚鬼。
不忍直视。
而对方还在一旁催促:“快说,不然就不帮了。”
我总算看出来了,就算黄锦立笑得再迷人,他内心也只有三岁!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争执。
“谭寒,你凭什么拦我?”居然是楼夕之的声音,还怒气冲冲的。
“宋微小姐正在里面。”谭寒声音稳重,礼貌阻拦,“您不能进去。”但随即,门被拍得啪啪响,看来楼夕之并没有听劝。不过有谭寒在门外,我一点也不担心。
只是大家都错估了楼夕之的能力。
“宋微,你给我出来。”
我按兵不动。
“再不开门,我让人把这门给拆了。”隐隐含着威胁。
有点为难。
我头发凌乱,跟黄锦立孤男寡女。就算再怎么澄清,恐怕也难免不被人多想。我不愿意自己的名声再被诋毁。
“我试个礼服,你都能把人撬走,真有本事!”楼夕之明显怒意更甚,似乎对我不听从她的指令,更加生气。
我转头瞪了黄锦立一眼。他难得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不解恨。又故意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肚子。黄锦立眼睛都瞪圆了,腰都弓了起来,却配合得没有出声。活该!
“宋微,再不开门,别怪我让人把这门给拆了。”
楼夕之放着狠话,声音却无比冷静。看来真有把握叫人拆了这门。
怎么办?
我有点着急起来。如果真让她看到我跟黄锦立共处一室,还指不定以后怎么编排我呢。
我急得团团转,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我的手背上。
黄锦立朝我打了个手势,竟让我去开门!我震惊,怀疑自己的理解。可他眼眸沉稳,俊美的脸上,无比镇定。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只是一瞬,便让人觉得安心。好像在承诺,他会保护我。
我强压下怦怦乱跳的心脏,深呼吸了几下,伸手握住门把,从容一拧。门开了,外面的人措手不及,跌得十分狼狈,是楼夕之的助理们。
外面浩浩荡荡一群人。
楼夕之领头,身后跟着助理、保镖,阵势很大。
难以想象,若是我和黄锦立被他们抓到,社会舆论会成什么样。
见我终究“屈服”,楼夕之神色变得傲慢起来。她不屑的目光从我脸上滑过。可女人的天性又让她下意识看了看我身上的晚礼服。
最新款的晚礼服将她身上那件衬得笨拙而厚重。
“裙子倒不错。可惜被穿的人毁了。”她暗讽了一句。
“品味好就够了。”
楼夕之噎住,剜了我一眼,领着助理保镖就要进屋。我的手“啪”一声,拦在白色门框上。
“干什么?”楼夕之拧眉,不悦道。
“这是我的换衣室。楼大影后却要强行闯入,小心被媒体爆料耍大牌。”我半倚着白色门栏。
空气一滞,楼夕之反而镇定了。
“宋微,”她轻轻念着我的名字,高高在上地一笑,“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
“你真以为,黄锦立对你感兴趣,你就能大红大紫?
“把全部的赌注放在男人身上。”她眼神怜悯地看了看我,“只会输得一无所有。”
她完全误会了。
我跟黄锦立之间的关系,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我无法否认,她话语的正确性。楼夕之不愧是演艺圈里面熬出头的,见多了妖魔鬼怪,字字见血。
她的保镖要将我拉开,谭寒挡在了我身前。
虽然只有一人,但他眉宇之间透着坚毅,楼夕之那两个保镖一时之间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谭寒挡在我和楼夕之中间,像一座峻峭春山,遮住了楼夕之的视线,我被妥帖地保护了起来。
我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谭寒带来的。
楼夕之的视线在我跟谭寒身上转了一圈。
“呵呵,”她慢慢将手臂环在胸前,透着几分冷意,“宋微,你的异性缘还真好。又跟黄锦立看电影,还有人这么护着你。这些男人也真是心胸广阔。”
我与黄锦立的事她怎么知道?
对我的动态如此清楚,难道,是担心黄锦立受我影响,让她的最佳女主角变卦吗?
心里苦笑了下。
我才是被放弃的那个,她大可不必如临大敌。
“可惜了。随你耍什么花招,今年的影后都只会是我。”
楼夕之傲慢一笑,再次闯入。她挑剔地四处打量了一下,最后视线定定落到最里间的帘布上。她正要伸手,我的心“咯噔”一声。
“楼夕之,你想清楚,你这样做,对你自己就真的好吗?”我劝道。
把黄锦立逼急,对你没有好处。
男人是不喜欢女人逼迫他们的。
楼夕之的手定在空中,仿佛中了定身咒,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又悲伤又强烈,像积压了多年的火山,终于在此刻爆发。
她的手指猛地用力,紧紧揪住帘布,“唰”的一下拉下,头却在这一刻,一偏,眼睛紧紧闭上。
她在想什么?她不敢面对什么呢……
帘布被拉开,空无一人。只有一格一格的货架。
楼夕之睁开眼睛,竟比我还长舒了一口气。双肩似乎轻了许多。她感受到我的视线,迅速整理好仪态,又恢复成那个不可一世的品优一姐。
刚才那会儿,我已将整件事串起来了。
黄锦立楼夕之看似亲密,可实则他们谁也不信任谁。哪怕楼夕之手握底牌,对方也并不是一个任女人摆布的男人。也许,黄锦立故意让她产生,除非听话,否则地位就有可能被我取代的错觉。
因为若真十拿九稳,楼夕之也就不会一听到风声,就万分紧张。她冲进来是故意的,既试探虚实,又为自己争夺砝码。
楼夕之静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我也静静地看着她。我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有时并非存心跟对方为敌,而是太多的身不由己。
“楼夕之,我不会跟你争影后,黄锦立已经拒绝我了。”
我看着她,黄锦立不肯给她定心丸,我来给她。
楼夕之闻言,身形微顿。
“我们走。”她不再多看我一眼。
黄锦立从白色橱窗后走出,刚才我与楼夕之的对话想必他都听见了。
“这套裙子我送你。”他顿了顿,开口,想要补偿。
我暂时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致都没有:“买两件裙子的钱,我还是有的,不用劳烦。”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笑了两声。也许有那么一刻,我对楼夕之感同身受。
黄锦立似乎也不想在谭寒面前说太多。
“以后我们再聊。”
“黄总,”一直没说话的谭寒突然开口,他转过身,黝黑的眼眸直视黄锦立,“有件事我想对您说。”
“宋微小姐一向专业,演技精湛,这是她自身实力。如果您真的欣赏她,就请不要故意利用她,压制楼夕之。”
黄锦立脸色变了又变,他目光陡然盯向谭寒。
谭寒毫不示弱,保持对视。
“以后,请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让宋微小姐为难。”
今天这样的事,归根到底,源自黄锦立。
我飞快扯了扯谭寒的袖子,担心如此锐利的话语会招来黄锦立的不悦。果然,黄锦立听完,眼神变得锋利起来。他瞟了一眼我拉扯谭寒的手,薄唇吐出一丝嘲笑。
“既然宋微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为什么落水那次你却和黎雪在一起?”
黄锦立真是太擅长杀人于无形,谭寒顿时浑身僵硬得像块岩石。
“够了!”我霍然打断他。
他骨子里从来不是一个良善之人,但我不准他用这件事去戳谭寒的心结。
黄锦立明显有些意外。
可能从未想到,我会如此在意谭寒,甚至到了会反驳他的地步。
“你倒是够维护他的。这次,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黄锦立深深看了我一眼,脸上先前对我残留的温情消退。他冷冷丢下这句话,离开了这里。
房间一下子变得空静了,我抬头看着谭寒,他也看了看我。我们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从没想过,沉默寡言的他会对黄锦立说出那番话。
“抱歉。”
谭寒像是要解释,却不知是为刚才的言语,还是为落水那日。他安静地站着,像站在寒冷孤寂的冬天里。
“没关系,我知道你并非有意。”
我看了看他。
“待会儿给你挑条领带。”
谭寒眼神一怔,似乎对这么容易就取得了我的谅解,还被我回馈礼物感到震惊。
“怎么,不要?”我半开玩笑,“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被我亲自挑领带的待遇。”
谭寒漆黑的眼睛看了我几秒钟。
“听你的。”
我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