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雪白的冬季,一份份报纸铺满红色报亭,铁白长架上依稀可见巨大的头版标题。一线时尚杂志不约而同选择了我作为封面人物。我的品牌代言广告也又一次霸占所有高楼大厦的灯牌位。
黄锦立戴着黑墨镜皮手套,一身Burberry长款驼色风衣,站在薄薄冬雪中。不知一时兴起个什么劲,他居然拿着一本我的杂志封面合影自拍。
封面上的我,烈火红唇,锁骨清晰可见。于是他传给我的照片里,就出现了这样一个情景:我的“香唇”贴在他脸上,黄锦立在风雪中笑得超得意。
“微微,你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黄锦立一把慵懒的嗓音。照片充满着碎冰的清新感,声音却是暧昧跳动的火焰。
我正睡得头发凌乱,无语地看了一眼:“你不皮一下不开心是吧?”
音频那边的黄锦立笑得更欢:“微微,我就喜欢你对我坏。”
我:“……”
欠虐!
“不过,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的你,真想把你藏起来我一个人看怎么办?”
“对方并不想理你。只想睡觉。”
被黄锦立这样一闹,我的瞌睡也没了,起床洗漱。不一会儿,笔记本收到阿Ken的邮件。这家伙自从跑到ESE后就无声无息了,只是偶尔断断续续地与我联络。这次他发来了几个资深媒体上关于我的评论。
“没有选择最具潜力的林弦,也没有选择楼夕之,最具商业价值的宋微以碾压之势一口气登上了五本国际一线杂志封面。她还尚未封神,但本身已经足够传奇!”
“品优娱乐最艰难的时刻,跳槽ESE绝对是理智之举。她是ESE最能重创黄锦立的砝码,同时也是黄锦立扭转乾坤的利器。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宋微展现出了其他女艺人所没有的一面——坚固地支持。”
“品优娱乐曾几度军心动荡,但宋微在机场发表的立场之坚决,态度之坚定,成了一剂最有力的强效针。目前,品优娱乐内部大患已解决,ESE已错失唯一可以击败黄锦立的关键时机。”
快速浏览了下他发来的这些邮件。
他的意思我懂。
目光扫过最后一行,阿Ken只写了一句:“决定了?”
黑色的光标在屏幕上闪烁着,我想了想,写了几句,又删掉。最终,我像是托付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敲下这两行字。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还留在娱乐圈吗?
“这就是答案。”
若身份、财富、社会地位不同,再单纯的感情也会被质疑,所以我想好到足以配得上你。
不惧任何风雨。
黄锦立,你曾问我为何会留下来。因为那是你最重视的地方,所以我会为它付出所有心血。
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整个城市映入我的眼帘。雪粒融化成一道柔软的短线从玻璃上划过。重大劫数后,这是大自然用来洗涤人类心灵的细雨。我待在室内,身心温暖而舒适。
冬季过后,就是新的一年。
我希望这是个美好的重新开始。
高端时尚杂志邀请我和黄锦立去拍摄新春封面。本来创意总监是希望我、黄锦立、陆瑜三人一起。结果陆瑜这家伙太神秘了,企划方案都没听完,就直接拒绝,说要去接他新签的小天后。黄锦立指着他说:“见色忘友的家伙,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陆瑜斜睨黄锦立:“幼稚。是谁为了陪某人拍封面,好几个项目会议都推了。”黄锦立居然罕见地不看我,侧着脸,遮掩般咳了一声。
天下着大雪,雪白风暴席卷着城市,无数雪籽结成一片白绒,柔软得让人想要伸手戳戳它们。我们的车停在摄影工作室旁边。黄锦立在风雪中举着伞,打开了我这边的车门。
他身体微微前倾,黑色大伞几乎有一大半都举到了我面前。
迷人眉眼下,他勾起一个笑意。
“请下车,我的女王殿下。”
我故作高傲而矜持地伸出手,落入他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掌中。电影经典片段一样浪漫。我们彼此心有灵犀,对视一笑。
只是一个片刻,一个快被白色大雪覆盖的男人映入我的眼帘。
他的头上、肩上落着雪花,他的容貌没有变化,只是瘦了很多,极瘦,看上去冰冷极了。以前他就有种沉默的气质,可和我一起时,偶尔也会有薄雪初融的暖意。现在的他,却比冰雪更刺骨、更冷冽。他站在墙壁处,眼底流淌着黑暗河水的气息,仿佛再也没有阳光可以融化他。巨大的暴风雪夹杂着冰屑狂啸而来,埋葬了所有的爱恨情仇。
雪花簌簌地疯狂下落,演奏着一场悲伤而失控的交响曲。黄锦立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谭寒,他只是握着银色狮头伞柄,轻笑而优雅地示意我挽上他的手臂。
我转过头,搭上黄锦立的胳膊,身体却不由得轻轻颤抖。那样的自虐让人于心何忍。
黄锦立无情地从谭寒身边走过。他强势地与我十指相扣,却柔情地对我低头耳语。
“微微,我也会吃醋。
“你的注意力只能是我的。我不想别的野男人分散它。”
白色摄影棚摆放着顶级布朗灯,助理们架起哈苏相机,正紧张忙碌地调试着光线。化妆师、造型师围在我和黄锦立身边。房间里暖气很足,灯光散落在我们身上,跟外面漫天大雪截然相反。
黄锦立装作不经意,清了清嗓子:“连陆瑜那种闷骚都有跟凌影的合照了。”
唉?怎么无缘无故提起陆瑜?
他的口吻让我感到有点奇怪了:“陆瑜和凌影合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比我们认识还晚!”语气很不甘心。
“所以呢?”我困惑。
“我们都还没有一起的照片,他们却有了!”黄锦立站立着,服装师跪着替他整理裤脚,他却拿小眼神不断瞟我。
我迟疑了会儿,陡然间了悟:“莫非你在吃醋?”
“吃醋?我?哈!”黄锦立脖子后仰,不承认,“我才不羡慕陆瑜呢。”
化妆师突然道:“黄总和微微姐姐在一起,超级上镜呢!”
某人马上心花怒放:“有前途,涨薪。”
我内心看得直摇头。
你是太子爷,不是黄三岁好吗?
摄影方案把场景布置成一个国际象棋棋盘。黑白交错的棋盘上,黑色棋子雕像栩栩如生,黄锦立和我站在“棋盘”中间,分别倚靠着“国王”和“皇后”,象征我俩在品优娱乐的地位。我们各自需要摆出傲慢强势、无可匹敌的姿势,但同时两人之间又要有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服装师给我准备的是欧洲中世纪鲸骨裙,裙摆非常华丽,就是很沉重。
我一个人提着裙子出场,沉甸甸的,幸好后面三位工作人员捧着裙子的后摆,不至于在地上拖行,帮我分担了不少。
“这造型太费劲了。”
黄锦立转身见我,脸上惊讶了一下。他的眼里像有火烧,看得我脸有些热,裙子都拎得颤巍巍。希望他没发现。
黄锦立视线顿了顿,又把我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边,唇角浮起笑。
“危险的皇后,我喜欢,魅力让人无法拒绝。”
他的眼睛又深邃又迷人。
我望着他:“噢,那国王会臣服于皇后的裙下吗?”
黄锦立抿唇,托起我的手,虚吻了一下:“做鬼都很开心。”
我们不断变换着姿势,对着镜头摆着pose。
这本该非常有场景感,摄影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皱眉。我拍照经验算得上丰富,于是去看了看电脑屏幕。
原来黄锦立黑发黑眸,加上黑色斗篷,被奢华的皇冠抢镜了。我唇角牵起一个弧线,踮脚,伸手把他的皇冠取了下来。黄锦立微微一愣。
“国王陛下无须用皇冠证明自己的身份。”我将金光灿烂的皇冠抛给了他,“因为,王座只是你掌心的玩具。”
黄锦立明白了我的用意。
接下来的拍摄,黄锦立不再死板,随意地把皇冠放在肩膀上、指尖。越这样,他眼里深邃、睿智的光芒,越是绽放到了极点。而我,就像一个兼具了女巫魔性的皇后。我拿着深红色的苹果,我们皆咬了一口,黄锦立深情而霸道地凝视着我。既有同盟者的意味,又有一种极具张力的暧昧。
摄影室气氛越来越浓,音乐释放着我们的躯体。
黄锦立脱掉了斗篷,全场女性工作人员瞬间尖叫。
我顺眼望去,只见男造型师跪在他的腿间,黄锦立的腰上系了条灰色皮草。皮草顺着他强而有力的腰线垂落下来。他向我走了过来,紧绷美好的肌肉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八块腹肌性感得让人想摸。黄锦立的脸庞迷人极了。浓密睫毛下的黑色瞳仁柔情而动人。他看着我。在场女性脸红心跳,纷纷号叫。
按摄影师的要求,我要用有深红色指甲的手捂住他的眼睛。我站在黄锦立身后,闻到他独有的男性体味。黄锦立的味道,像海盐、岩石,又像和煦的太阳。直面扑来。我感觉脸上烫了起来。他长长的睫毛触着我的掌心,像蒲公英的绒毛扎扎的。黄锦立回眸看我:“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声音太撩,太酥。
我掌心和胸口滚烫一片,压抑住跳动不止的心脏。
“还行,跟我合作拍摄的男明星身材都挺不错的。”
黄锦立眼神危险了起来,他转头,朝着不远处的工作人员道。
“还有哪些男艺人跟微微合拍过?把他们名字给我。”
用着一种“他们死定了”的口吻。
“喂,喂。”
我连忙阿谀,不希望跟我合作过的其他男艺人遭殃。
“你最帅你身材最好,行了吧。”
“现在就算夸我是全世界最帅的男人也已经晚了。”
他还傲娇。
我:“……”
他居高临下,眼睛睁开一条线。
“不过要是主动献身,这种弥补也许可行。”
那性感的唇吐出污污的话语。
“黄、锦、立。”我爆发,脸发红,往他小臂肌肉用力一拧,“你真的很幼稚!”
摄影师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却对着我们疯狂按快门。
“就这样,保持,就是这种情绪。很对很对,再来一张……”
拍摄时间超时,没想到排在后面的是许久未见的楼夕之。
我提着衣服正要出去,楼夕之就臂一挡:“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已不再是之前劝我跳槽时的苦口婆心了。
我毫无愧疚地回视过去:“借过。”
楼夕之干脆把身子横在了廊道中,她讥笑了两下,扯扯嘴角:“你是故意等这一刻吧。”她挑着眉,用一种“总算看懂你”的眼神。
“等着我和黎雪跳槽,这样就只有你才能留在黄锦立身边!
“我们成了薄情寡义的代名词,陪衬着你。而黄锦立就会对你更加另眼相看,认为你情深义重,不像我们趋炎附势、忘恩负义。
“我以为黄锦立是商人本色,没想到你宋微才是步步为营,最后的人生赢家。长见识了。”
楼夕之盯着我,咬牙笑。
她瘦了,也变了。
原本的自信变成了带着嫉妒的黑色气息。
“楼夕之,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明知黄锦立处在最危急的关头,为什么还要帮ESE为虎作伥,泄露公司机密,带走资源,挖走艺人,这样背叛他?”
楼夕之脸上闪现出一些痛苦。
“我是有错。可是……他扛得住那些打击。”
我皱皱眉。
“难道你认为黄锦立是男人,他就不会痛,永远不会对你还手?”
我突然顿悟。
“不,或者说,你渴望他痛苦?!”
楼夕之瞳仁微微一缩,手抖了一下。
我说中了。
“黄锦立只是欠你一个影后,可你已经跳槽了,已经打击了他,为什么还这么执着?”
“我的离去真的打击到了他吗?”
楼夕之不自信地笑了一下。她有点虚弱地望了望天花板,随即又恢复锐利。
“即使我和黎雪全部跳槽又怎样?他不是照样无动于衷,根本没打电话给我!只要他肯挽回我,只要他求我……”
她说不下去。
“原来你爱他。”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楼夕之立刻慌乱起来,强烈否认:“不不,我不爱他。”
“不,你爱他。”
我淡淡道,一锤定音。
原来楼夕之对黄锦立怀着这样的感情。得不到他,所以想让他恨她。想重创他,让他记住她,让他求她。
因为得不到,所以不甘心。爱恨交织。
楼夕之大笑起来。
“宋微,你真的是第一个看穿我的人。”
她歪着头,回忆着往事,缓缓道。
“难怪黄锦立对你一直很特别,即便他一次又一次地否认。”
黄锦立一直对我很特别?楼夕之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不用摇头。
“我在黄锦立身边待得比你久,他身边的女伴来来去去,可我知道她们一点都不足畏惧,我从没将她们放在眼底。可是,宋微你不同,从你拿到那串项链开始,我就知道事情开始不一样了。
“你以为黄锦立是好人,肯给每个人机会?他只为你破例去找封景。”
她咬了一下牙,把头发胡乱抓了一下:“我一直针对你,为什么反而一次又一次把你跟黄锦立推得更近?”
我也回想起那些往事。
“我根本没跟ESE签约,那是我故意放的假消息!”
她看着我,像透过我,对黄锦立诉说着。
“明明我的名气比你大,容貌也是一流,跟黄锦立认识更久,他难道不应该爱我吗?公司的资源不应该给我吗?为什么却对你如此不同?!”
她微微激动着,手指在空中抓着。
我理解她的感受,但是无法赞同她的做法。
“你想要他爱你,为什么选择这么极端的方法去试探,去逼他?”
有些是底线,一次试探,就不会再有。
当你把对方逼到进退两难时,本身就是两败俱伤。
楼夕之眼睛闪动着,低头笑了笑,抬起眼,里面有种对自己的残忍。
“因为,我对他的爱建立在利用、占有、资源上啊。”
她似乎自己也觉得可笑。
“没有事业的爱,根本就是虚幻。
“我希望被他爱,更希望他给我资源。
“可当他只肯给我这些冰冷的物质时,我又很不满足,又想尝尝被他狠狠爱上的感觉。我像只饕餮,名、利、爱,都想要。都想控制在手心。”
她口吻悲伤,眼神却有些发亮。
欲望让她痛苦,让她不满足,又让她觉得刺激。
我顿了顿,眼神望向别处。
我并不讨厌楼夕之。
同为女性,我甚至懂她的心情。
想起那时对黄锦立的初心萌动,我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一个人倘若不知道爱,恐怕还是件幸事。
“若是偏偏感受过,就无法再放下。”
楼夕之自嘲一笑,她的笑容艳丽却苦涩。
“对,所以明知结局,却还是想要鱼死网破。”
她单手遮住眼睛。
“但他连恨我都没有,我真是失败。”
我没有说话,把空间留给她。
我知,这些话,她并非想说给我听。她只是想说给自己,同时为这几年画上一个句号。
发泄完了,楼夕之快速冷静了下来。
她重新整理了下神色,再次变得不可一世。如我所预料的那样。
“我真羡慕你,宋微,你几乎得到了我想从黄锦立身上得到的一切。
“但我又很可怜你,因为,我不认为你最后的结局会比我好。”
我望着她。
“我的结局,我会自己写。”
这时,谭寒端着咖啡进来,楼夕之抿了一口便皱眉:“我只喝蓝山,说了几遍,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有。”
黑色刘海覆盖着谭寒的眼眸。他退了出去,给楼夕之换新的咖啡,自始至终像个陌生人,没有看我一眼。
他不是黎雪的经纪人吗?怎么到楼夕之身边去了?还有,以谭寒的做事态度,任何细节他只要一遍就会记住,怎么会犯错好几遍?
心底有些纳闷,我忍不住问楼夕之。
“为什么谭寒会在你这儿?”
楼夕之高傲的笑容里顿时多了一份狡猾。
“为什么不能在我这儿?他以前不照样当过你的经纪人?你以为我白把黎雪挖过来?”
也是,以黎雪的头脑根本不足畏惧。只要她身边没有高人指点。进了ESE,黎雪人生地不熟,没资历,没靠山,唯一能依赖的只有谭寒。一旦楼夕之把谭寒弄到自己身边,黎雪便连唯一的后盾都没了。这步棋走得太绝。
迟缓了一下,我开口。
“你不怕谭寒有一天会背叛你?”
她的眼睛带着得意的笑。
“你是指,好莱坞项目抢角的那件事?忘了告诉你,背后策划这一切的正是我。
“黎雪现在可是极其信任我呢。”
我的瞳仁缩了一缩。
觉得可笑,又觉得好笑。
机关算尽的楼夕之。又可怜又让人无话可说的女人。
落地窗外,是满世界呼啸而过的纷飞大雪。
谭寒再次端着咖啡向这边走来,他的身影在地上投下浓浓的阴暗,那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
他看见了我,却一副不曾认识我的样子。
没开口半句,更听不到一声抱歉。
谭寒面向他的那端,我走向我的那端。我们两人在空旷的走廊中擦身而过,他浑身上下流动着极其冷冽的气息。我与他背道而驰,只剩下“嗒嗒嗒”的脚步声。巨大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灰色十字阴影。
“你没有任何话要对我说吗?”走了两步,我终究站定。
他的脚步停住,过了一小会儿。
“没有。”
“那时……你吻我,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我只在意这一件事。
曾经,曾经。
我对你不是不……
“随你怎么想。”
良久,他只抛出这一句。
冬季将整个城市变成冰雪之国,也将人类变得寒冷彻骨。他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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