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对她意见很大,现在几乎要用视线在她身上戳两个窟窿了。她知道这应该是皇上跟太后说了那件事,可……太后娘娘您倒是说话啊!您想出什么招我都接着,就是不要沉默嘛……
在田七的热烈期盼中,太后开口了:“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龄,然而家中无父母做主,总不是个事。哀家现在为你选一门好亲事,一则不再辜负你的韶华,二则也能告季先生在天之慰藉,你看如何?”
亲、亲事?
田七有些愣,她从太后的脸色上就能看出她老人家不待见她,可见这“亲事”并非与皇上。也就是说,太后想把她推出去?推给谁?
不管推给谁,她都不会答应的。于是她跪下说道:“太后娘娘赐婚,民女感激涕零。只是父母的尸骨下落不明,恐怕是泉下难安,民女此时实在无暇顾及婚姻一事,还望太后娘娘体谅。”
“只是先订一门婚事而已,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季先生夫妇遭此劫难,哀家心中也十分悲痛,但是辽东那么大,你若是十年找不到,便真的十年也不成亲吗?这才真的会使你父母泉下难安。”
“我……”
“行了,别说了。”太后摆了摆手,打断她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用害羞。你是忠臣之后,哀家定然不会亏待你。男的无论家世人品,都很与你相配……你看宁王如何?”
“啊?”田七有些傻眼,扭头看了一眼纪征。他的脸还肿着呢,看到她看他,他微微一笑,嘴角扯动伤处,疼得龇了龇牙。
田七明白过来了,太后这是想把她推给纪征。她老人家还真是大手笔,纪征可是许多京城待嫁女的首选目标。田七觉得自己若是尚未心许别人,大概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可是现在她身心都给了纪衡,就不可能再跟纪征掺和了。不过看方才纪征的反应,他似乎已经知道太后要这样做?且他也没阻拦?有点乱啊……
不管怎么说,田七打算回绝了。可是怎么回绝呢?太后都把话说到那份儿上了,她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有些事情不能多想,越想越乱,没办法了就只能来个快刀斩乱麻。于是田七一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回太后娘娘,民女与皇上相处日久,仰慕其品貌风华,已芳心暗许,求太后娘娘成全。民女不敢奢求名分地位,只恳请太后娘娘允许民女继续伺候皇上,便已足矣。”
这简直就是当众表白了。纪衡一下子就得意起来,恨不得有个尾巴可以翘一翘。与之相反,纪征的脸色就难看多了。田七怎么会喜欢皇上呢,一定是被胁迫的!
太后的想法比较复杂:田七喜欢皇上——田七在打皇上的主意——田七盯上了皇后的位置……
可是田七又亲口说了,“不敢奢求名分地位”。当然了,在皇家,皇上临幸过的女人总要给个名分的,她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意思是她当不当皇后无所谓。她无所谓,皇上很有所谓,还不是一样!再说,谁能说这算不算她欲擒故纵的把戏?
太后发现自己又被田七反将了一军。口口声声答应要帮别人考虑婚姻大事,可是没想到这姑娘脸皮竟然这样厚,直接把自己的需要说出来,这下太后倒不知该如何拒绝了。关键还有个儿子在一旁胳膊肘往外拐拖后腿。太后笑道:“哎呀,这种事情是一辈子的事,还要从长计议。你先起来吧。”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在场诸位个顶个的脸皮厚,很快又找到新话题,配合着太后娘娘粉饰太平。过了一会儿,太后把纪征和田七放走了,唯独留下纪衡说话。
纪衡很着急,纪征和田七一块儿出门,他怎么放心呢?
太后偏不如他的意,拉着他说这说那。阻挠儿子谈恋爱也算是当娘的一大乐事了。
这边田七和纪征一同出了慈宁宫。田七现在不是奴才,虽然只是平民,也有资格与纪征并肩走了。她现在着实尴尬,故意呵呵一笑说道:“那个……太后娘娘真有意思。”她故意提太后,就是希望听纪征解释一下,说一说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乌龙。
然而纪征却问道:“阿七,你与我说实话,你方才在太后面前说那些话,是被皇兄逼迫的对不对?”
“不是,我是真心的。”现在想到自己刚才勇猛地承认那些,她终于有点脸红了。
纪征突然有些愤怒,且又失望,不甘。一直以来他只当田七是被皇上强迫的,可是强迫着强迫着竟然成真了。他有些恨,却又不知该恨谁。他之前也许可以义正词严地指责皇上霸占田七,然而现在,人家却成了两情相悦,他又有什么资格横插一脚?
但他又十分不甘心。他们鸳鸯成偶双宿双飞了,可是他呢?他的一片痴心又能赋谁?明明他才是最先发现、最先喜欢的那一个,纪衡凭借的也不过是近水楼台,倘若让田七日日与他纪征相处,就凭他对她的好,她又怎会不喜欢他呢?
这想法像是一个膨胀的皮球,不断挤压纪征的神经。他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满脸沮丧,田七看得甚是奇怪,岔开话题问道:“王爷,您这次出远门,可有什么斩获?”
“有,我去了辽东。”纪征停下来,盯着她,答道。
辽东于田七来说是个敏感的地方,她没接话。
“知道我是为了谁吗?”他问道。
田七不敢回答。她别扭地别过脸去。
纪征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又道:“阿七,我去辽东都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我找到了什么?我一回来就想与你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你的真情表白。”
田七连忙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我找到了……”纪征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我找到了让你爱上我的方法。”
田七对纪征突然转变的态度很困惑,又有点遭遇错爱时的惶恐。她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看上她了,由于各种原因,在他得知她是个女人之后,他们两个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日久生情肯定谈不上。
不过不管怎么说,反正她的心意她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她觉得纪征肯定不会一门心思地一定要吊死在她这棵歪脖子树上。至少她是这么希望的。
纪衡一被太后放出来,就跑出宫来找田七了。他今天被田七当众表白了,快乐得仿似踩在云彩上,腾云驾雾着就来了,几个隐在人群中保护他的侍卫差一点没跟上。皇上的轻功真的是——绝了。
季宅已经被纪衡派了足够的人手来看着,之前他还下过一道命令: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没有田七的允许都不能轻易走进季宅。而有一些人被纪衡列入了“不受季宅欢迎名单”,即便有田七的许可也不能走进去,比如宁王爷纪征。
纪衡走进季宅,他本来有一肚子的甜言蜜语要与田七说,可是当他看到她站在梅花树下冲着他微笑时,他突然发现其实说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跟她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任何语言在这个时候都是乏力的,不如不说。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想了想,笑道:“等着我来娶你。”
“好。”
纪征的爱意使得田七有些尴尬,因此她最近刻意避免与他见面。
比如,当田七在八方食客给郑少封办了个小小的接风宴时,她没有请纪征。
在边关服役的普通军士没有命令是不能擅自离开的,更不可能回京城。不过谁让郑少封是官二代呢。最重要的是他娘实在太想他了,好几次收拾细软带了吃食要去宣府看望儿子,把郑首辅气得头疼。郑少封便趁着年关将近,回了趟家。另外一个催促他回家的理由,是“田七突然变成女人”这个事实。想一想就很可怕,好好一个哥们儿怎么突然就变成女人了?这个世界实在让人缺乏安全感!
回京的第二天,郑少封找到唐天远,当面听他讲述了“田七变女人”的经过。郑少封才发现,他竟然还错过了“田七变太监”这个重要环节。也就是说,田七身份转变的全过程是“男人——太监——女人”,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更像是一个变性手术的案例,简直太变态了。郑少封一边恶寒着,一边庆幸田七是实打实的女人,并不是被切掉小JJ之后变的。不过,那小子,啊不,那姑娘竟然敢为了刺杀陈无庸而只身假扮太监入宫,也真是条好汉!
唐天远比郑少封淡定多了,因为他震惊的劲头已经过了。他一开始听说这件事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知道的毕竟比郑少封多很多,前后一联系,便知此事非虚。于是唐天远一边感叹田七命途不济,一边感慨她有勇有谋,自不消提。
现在,两人坐在八方食客的雅间里,傻愣愣地看着穿回女装的田七。姑娘太漂亮,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唐天远和郑少封都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之前跟人家姑娘是当哥们儿相处的,勾肩搭背的事没少干,现在看来,那都属于“非礼勿动”的举动,真是该打。
反倒是田七,落落大方,先端起酒杯道:“之前身不由己,对你们多有隐瞒,两位兄弟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里先给二位赔个不是,自罚三杯。”说着,果然连干三杯酒。
姑娘家都这样了,大男人再说什么都是矫情,于是果断端起酒来陪饮。
郑少封是个心宽的,说白了,他的智力不足以支撑他想东想西,于是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很自然地就接受了“田七是姑娘”的设定,并开始跟两人聊起自己在宣府的生活。宣府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是连接南北和东西的要冲,客商云集,也有些意思。之前会有土匪跑到集市附近扰民打劫,郑少封跟着楚将军专门打劫土匪,把宣府附近的蒙古土匪逼得几乎走投无路。田七也不管他这话有多少吹嘘的成分,听得津津有味。
郑少封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那个情敌,就是那个倪世俊。他照例要在好朋友面前讽刺一下倪世俊的。田七十分好奇,问道:“倪世俊的父亲到底是谁?什么来路?”何德何能得到皇上那样垂青照拂?
“他爹叫倪松,为人不清楚,只知道早就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死于何症?”
“让我想想,我听人说过,好像是……淳道二十三年十月……十月二十五?死因有些好笑:倪松的正房和小妾吵架,动了兵器,倪松上前劝架,一不小心被他老婆误伤,当时就晕了。大夫来时已经断了气。”
“……”
“……”
这死法真是……真不知说什么好了。算了,死者为大。
郑少封便感叹:“所以说男人家里不要放太多女人,乱。”
俩光棍开始大言不惭地讨论该不该纳妾这个问题。田七心想,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先把媳妇娶上……
不过……田七扶着额头,皱眉沉思。她总觉得倪松死的这一天似乎有些特别,是哪里特别呢?淳道二十三年正是她家遭逢变故的那一年,但他父亲罢官被捕是在十一月。十月二十五日恰好是她母亲的生辰,那一天她在做什么呢?
啊,是了。虽然往年她父亲都会好好地为母亲庆贺寿辰,可是那天也不知怎的,父亲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她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但也能感觉到父亲像是惦记着旁的事情。然后呢?白天听了戏,晚上父亲没有来陪母亲。她和弟弟以为父母吵架了,于是一个留下来哄母亲,一个去哄父亲。弟弟去了书房找父亲,很快就被赶回来了。她问弟弟父亲说了什么,弟弟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父亲独自站在院子里看月亮,自言自语什么‘成败在此一举’。他看到我,不等我说话就把我轰回来了。”
田七当天不觉得怎样,早早地去睡觉了。现在想来,甚是奇怪,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为什么会说“成败在此一举”?他在惦记何事?后来是成是败?
父亲当时已经是詹事府第一人,一般的事情不会令他如此焦急,他最挂心的事莫过于太子之储位了。
那么此事是否与太子有关?何关?
是否又与倪松有关?何关?
田七把几个人物和时间联系起来,脑中突然一片亮光,她豁然开朗。
倪松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小武官,但五城兵马司掌管着京城治安,算是一部分力量不小的武装。由于驻守京畿的军队都驻扎在城外,因此当夜间城门关闭之时,皇城之外、京城之内的唯一兵力就是五城兵马司。这一部分兵士与城外的军队相比,无异于蚂蚁之于大象,可是大象进不了城,蚂蚁却可以在城中自由活动。
紫禁城中有一部分侍卫,但人数相对于五城兵马司少之又少。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如果太子能想到办法使紫禁城夜里开一个门,倪松带领他掌管的那一城兵马司攻入皇宫,一举剿灭陈无庸之党,逼迫皇帝退位——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件事的风险极大,但结果也极具诱惑力。以田七对纪衡的了解,他确实敢干出这种事。那个倪松到时候也会是保驾的大功臣,一旦成功,功名利禄真跟玩似的。
站在太子的角度想一想,他大概也不得不这样做了。淳道二十三年,先皇驾崩的前两年,正是陈无庸之流最猖狂的时候。太子若再不主动出手,只怕江山就要拱手他人了。
此事非同一般,所以她父亲才会紧张若此。他那日晚上应是一直在等太子发出的信号。
只可惜,后来什么也没等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倪松竟然就那样死了。
太子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倪松是他的旧部,也必然是他极信任的人。因此此事虽因倪松之死而落败,太子登基之后,依然会留心照顾倪松的后人。
那时候知道此事的人少,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所有人嘴巴都很严,所以这场夺宫的计划虽然落败,但并未走漏风声。
不,应该还是走漏了。这也就是父亲被判流放之后,陈无庸又千方百计地想要把他抓回去的原因。太子本身行事周密,关键人物倪松又死了,陈无庸怀疑太子夺宫,但实在找不到证据,这才要抓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他需要她父亲做证。所以一遍遍对方俊强调,要“活捉”。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解释得通了。
可是仍有一个问题不明了:到底是谁,要杀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