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理好了鸾袍,李意欢抬眸,视线正与青年专注的目光相会。
他那般新奇地瞧着她,仿若稚童瞧到新鲜事一般,三分犹疑,七分兴趣。无辜又纯真,和初见时的狠戾冷淡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她脑里兀尔想到很早之前,隐卫递来信笺上写的信息,不禁心下复杂。果然,这就是萧氏双生子的诅咒么?
两人隔的距离不远,不过几步之遥。李意欢着意放缓了步子,一点点再向他走近一些,温声道:“萧大人,本宫能否借您的剑一用?”
萧行恕的思绪,其实还是纷乱且迷茫的,他全然不知她还会做出什么举动。似乎上瘾一般,他只知道自己正无法自控地受其吸引,迫切地想要把心中隐秘的缺口彻底打开。
他伸手,拔了腰间佩戴的纯钧剑递给她。
少女欣喜地接过,向他颔首道。
“谢过萧大人。”
寒芒一闪,她拔了剑鞘,将剑尖插入雪地立起,剑身清晰得映出她的容颜。
李意欢满意的笑笑,下一瞬,施施然自袖摆里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盒子。接着从中取出一片薄薄的胭红口脂纸,轻轻抵在唇上抿了一下。
萧行恕失笑,他虽甚少与女子相交,但以剑为镜?亏她想的出来。
她勾唇,青螺眉黛舒展,一双鹿眼星子一样,灼灼看着他,问道:“怎么样,萧大人?”
雪树堆花,目下所见容颜娇艳若滴,芙蓉月色亦不及其妖娆,少女明媚无暇的像要召唤回春天。
萧行恕的眸色变得深沉,近乎泼墨一般浓稠。犹如玉碗里醇香的美酒,经手微微一漾,泛出盈盈琥珀样漩涡。
他的语气分明炽热,可话到了嘴边却只是一个极敷衍的单音节字:“嗯。”
身后的羽林郎纷纷扼腕叹息,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李意欢似无所感,又问道:“那么,不知本宫的解释,萧大人还满意么?”
萧行恕又回道:“嗯。”
李意欢眉眼弯弯,笑意愈发明辉灿烂。好似硝石擦起了一簇火,本是丁点星子,却不知哪里惹来一卷骤风,吞着一地枯枝碎叶,烧红了半片云朵。
她旋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不知萧大人,我们可以启程去关雎宫了么。”
这次的问题,萧行恕却连一个字都吝啬给了,只拿一双愈发幽邃的瞳仁看着她。
李意欢惊奇,她自觉看懂了他的控诉:你怎么不继续和我玩了?
游戏已经结束了,他却当了真,还意犹未尽的沉浸其中。
李意欢从雪地里拿起他的佩剑,插入剑鞘,双手稳稳的托住,向他呈上。
“萧大人,您的佩剑。”
萧行恕只看着她,但见她坦然自若,毫无愧色。一时间面上神情不明,半晌才黯哑道:“去关雎宫。”
“是,大人。”
李意欢慢慢走在一众人后面,笑容渐渐淡薄下来。崔娆的确曾告诉她:铅华不可弃,却并不是她向萧行恕传递的意思。
她已不能记得确切的时间,记忆里大约是在某个夏日里歇了晌的午后。隔着一段禁扉,绿竹漪漪,崔娆临窗而立,背对着自己正在念一首诗。
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飞。
铅华不可弃,莫是藁砧归。
“藁砧归?母妃,这女子为何要骂自己的夫君,把他比作砧板呢。”
李意欢盘腿,就在矮几边上席地而坐,手里还把玩着一支毛笔。她眉头微蹙,很是苦恼,初时是真的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偏她脾性倔强,遇事可以不求胜负,却一定要个结果。但思量了好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索性没脸没皮地向崔娆撒娇讨巧,旨在求个答案。
然而,崔娆但笑不语,说这要她自己去体会。
李意欢千辛万苦的又琢磨了许久,依然不能理解。直到她同李意泽偷偷出宫,在集市上见到一位卖猪肉的女子时,方才晓得了缘由。
女子拿着刀,一下一下砍着砧板上的猪肉,眉目间似喜似嗔,似怒似笑,嘴里喃喃着。
“这杀千刀的,也不知早去早回,可别是在路上被什么野花迷了眼。”
她忽然懂了,原来是这样,爱之深,则恨之切,爱恨交织,方见情深。
李意欢迫不及待地回宫,向崔娆得意洋洋地讲出自己的理解。
崔娆的唇角,自始至终都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怜爱的看着她。
“蜜蜜,可知母妃念这首诗的意思,其实是想告诉你,铅华不可弃。”
“即使生命到最失望,最荒凉的时候也不要放弃,永远要把自己整顿得漂漂亮亮。就算所有人都不爱你,你也要爱自己。”
……